馬上的青年眯了眯眼,神色似是要殺人了。
寧詡瞅瞅段晏,語氣軟了軟:「是小黃護著朕,才沒有被船上的歹人劫殺,他對朕有救命之恩,你能不能……」
「……」段晏瞧起來不太爽,但還是沉聲對官兵下令:「妥善安置呂公子,他想要吃什麼就給他。」
呂疏月眨巴著淚眼離開了,寧詡看著段晏騎馬繞過這架馬車,過了一會兒,竟又繞了回來。
寧詡:「?」
青年高居於馬上,冷聲道:「要朕善待他可以,但你不能再喚他小黃。」
寧詡:「……好。」
這都什麼和什麼。
段晏滿意地驅馬走開了。
夜裡,寧詡意外地發覺段晏也不來馬車裡休息,往往是盯著他喝完了藥,洗了臉漱了口,躺下蓋好被子才出去。
這天晚上,寧詡假裝躺下閉上眼睛,等段晏出去後又翻身坐起,掀開帘子向外看。
於是他就看見段晏走到不遠處的樹下,在火堆旁與其他官兵坐在一處,旁邊是紮好的營帳,看模樣是打算就這麼歇息。
直至這個時候,寧詡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這架馬車,好像是段晏專屬的。
正在他琢磨時,火堆旁的段晏如有所感,突然掀起眼皮,就看見寧詡穿著件單薄的裡衣,半個身子都懸在馬車外,搖搖欲墜。
段晏:「…………」
寧詡還低著頭想心事呢,冷不丁聽見耳邊一個嗓音幽幽地問:「在做什麼?」
「?」寧詡抬頭,見段晏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走了回來,驚得往馬車裡一縮,轎簾落下,把青年的臉擋在外面。
段晏:「。」
他撥開帘子看了看,寧詡回到了被子裡,但沒躺下,而是瞅著他瞧。
段晏於是又問:「睡不著?」
寧詡搖搖頭,想了想,對他道:「你進來,我們聊一聊。」
段晏原本有些猶豫,但轉念想到寧詡的身體這幾天情況穩定了不少,應無大礙,於是上了馬車,坐在小桌邊。
寧詡醞釀了一下言語,最後還是放棄了委婉,直截了當地問:「我現在算是什麼人?」
段晏看著他,緩緩道:「幾月前你是什麼身份,現在就依舊是什麼身份。昭國沒有廢過你的皇位,你就還是昭國的天子。」
寧詡不解:「為什麼?你領兵脅迫要入我昭國之地,破城、逼宮,難道不是為了這個位置?」
段晏沉思了片刻,似是在斟酌如何回答。
「半年前的那一戰後,燕國割了南地三百餘里,交由昭國管轄。」
「朕登基前,曾經過此地,見從前是燕國的子民被邊境軍隊奴役、驅趕、鞭打,饑寒交迫,民不聊生。」
「戰爭讓燕、昭兩國都元氣大傷,」青年淡淡道:「但我大燕戰敗,所受屈辱更甚。」
「國讎家恨刻在每一個燕國人的心底,朕的父皇病逝前,曾叮囑朕定要報仇雪恨。即位後,劍指敵國、奪回失地更是萬民所向,也是朝廷迫切想達成的目的。」
「但朕之所以沒有率兵強攻入境,既為保全燕國內精銳兵力,也不想再見無辜百姓在戰火鐵蹄下苦苦掙扎,將仇恨從一群人轉移到另一群人身上。」
「燕國即便占領這片疆土,也不過是短暫的勝利。如今燕國境內同樣弊病重重,無力控制這片強行收攏的萬里疆土,長久下去,難免不會分崩離析,又分裂出別的名號的國家,連原本的燕國也不知能否保住。」
「寧詡,」段晏垂下眸,喚了寧詡的名字,沉著道:「等回了京城,你以天子的名義下旨,歸還燕國先前割捨的土地,放棄兩國簽訂的所有不平等條約,朕便命燕國軍隊退出這片土地,不會再向昭國討要任何一樣東西。」
寧詡安靜了許久,最後問:「我如何相信你?」
段晏的黑眸忽而看向他,眸中的情緒很複雜,如海浪般翻湧著,好一會兒才平復下來。
「剛剛說的,只是朕從燕昭兩國角度出發的考量。」
青年慢慢道:「事實上燕軍現下占領昭國也未嘗不可,只要在朕統轄的幾十年內不出大亂,博得個青史留名的結局,又何嘗不是一樁美事。」
「朕不這樣做,除了剛剛所說的原因,也是因為有自己的私心。」
段晏盯著寧詡,放緩了嗓音,說:「我早已說過,鍾情於你,心悅於你,你既握有我的這顆心,又何須擔憂朕出爾反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