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晏看上去很平靜,緩緩往前走了兩步,就看著那地窖入口從里被人頂開,而後,一個眼熟的身影從裡面翻了出來——是滿身草屑的呂疏月。
呂疏月狼狽地在地上滾了兩圈才爬起來,眼神惡狠狠地瞪向人群最前方的段晏。
而段晏根本沒有注意他的動作。
青年又向前走了幾步,直至終於能看清地窖里的情形。
寧詡裹著件粗糙陳舊的灰色衣袍,雙腿曲起蜷縮在狹小的地窖一角,往日順滑烏黑的長髮此時凌亂地散在身後、黏在臉側,面容也不比從前瑩潤如雪玉,透著幾分疲倦和蒼白,唇上更是失了血色,一雙眸子抬起,自下而上地去望段晏。
許久不見,寧詡想,這廝似乎沒什麼變化,還是看上去挺惹人惱火的。
「別傷他。」寧詡疲倦道:「朕的事,與王知治無關。」
段晏的眼睫顫了顫,倉促收回目光,在一眾燕國官兵的注視中,極低沉地出聲:「……把人帶出來。」
不遠處被押制的王知治忍不住掙了一下,說:「陛下!他……他身體不好,請別用力拉扯……」
段晏默了一瞬,正想抬步下去,卻見寧詡慢慢站了起來,啞著嗓子道:「朕自己會上來。」
地窖旁有一個木梯,寧詡踩著梯子回到地面上時,發現段晏已經走到了他跟前,手一伸,就握住了他清瘦的腕。
寧詡覺得段晏抓自己抓得死緊,認為他是怕自己又跑了,於是嘆了一口氣,又挨近了青年兩步。
俘虜就要有俘虜的樣子,他思想站位一向很高。
在眾人面前,段晏握著他的手,也不鬆開,而是轉過身,對著安靜的官兵和王知治一家,開口下令:
「備車馬,回京。」
第44章
寧詡被關進了段晏帶來的一架馬車裡。
馬車內廂異乎尋常地寬敞, 甚至還鋪著柔軟的羊毛毯,靠里的地方墊高了,做成個矮榻的樣子, 還有綢枕和薄被, 四個角的車壁上固定了幾個極小的香爐,散發著裊裊的輕煙。
寧詡左右看了看, 有點無所適從。
……當燕國的俘虜, 待遇都是如此上佳的嗎?
還是說只是餐斷頭飯, 等他吃飽睡足,一覺醒來,就可以容光煥發地被捉去刑場斬首了。
寧詡往角落裡縮了縮, 深覺此事很有可能。
馬車還停留在原地, 沒有出發, 段晏也離開不知去了何處, 而車廂內淺淡的安神香催得寧詡昏昏欲睡, 即便神經緊繃,也忍不住蜷在毛毯上睡著了。
許是多日的掙扎終於有了個塵埃落定的結果,寧詡這一覺睡得極沉, 夢中還隱約感覺有人抱起自己, 挪了個地方,又動手去剝他身上的衣袍。
寧詡有點冷, 不由得往溫熱的地方靠了靠,好在很快那陣寒意就被驅散, 他重回了黑甜的夢境裡。
連睡了五六個時辰再醒來,寧詡還沒回憶起自己身處何處,就聽見車外傳來若有若無的談話聲:
「……尚不足四月……體質不佳,諸多虧損……需多加調理, 靜神休養……」
寧詡對這些字眼很敏感,大腦立時清醒。
但沒等他聽見更多的話,就看馬車的轎簾一掀,段晏彎腰進來,一眼望見寧詡睜著黑白分明的眸與他對視,動作滯了片刻,回過身朝外面吩咐了句什麼,才復又進來。
寧詡這時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袍已經換了一件,也被人抱到裡邊了,還蓋著被子,難怪不冷。
「……」
段晏究竟想做什麼?
青年在靠著轎簾的地方稍坐了坐,目光落在寧詡臉上,但仍舊沒立即開口。
兩人雖有段時間沒有見面,但寧詡也記得,之前段晏可不是這副沉默寡言的模樣。
過了一會兒,段晏動了動,伸手從一旁的小桌上拿了碗,終於走近寧詡,道:「吃點東西吧。」
寧詡抱著被子坐起來,怔了半晌,若有所悟:「……你是不是知道了?」
段晏反問:「知道什麼?」
寧詡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掩著的肚子,實在難以啟齒「朕懷孕了」「朕有了你的孩子」之類的話,不禁慾言又止。
段晏把碗拿在手裡,用勺子攪了攪,寧詡垂眸,發現不是藥湯,而是與碎肉熬製的米粥,不知廚子用了何種方法,聞起來竟絲毫不腥,只有股饞人的香氣。
發現寧詡盯著碗裡的粥,段晏於是道:「先吃些東西,別的問題,等你恢復體力後再問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