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蕪菁道:「你是不是有了別的辦法?」
「跳神。」桑青說,「還可以試試跳神。」
鷹王聽到「神」這個詞,竟勃然大怒:「牛羊便是我們的神,如今救神未遂,你竟要去求別的神靈!我們草原兒女的心堅不可摧,一旦你心裡裝了別的神,那牛羊不會再生機勃勃,狼群便會化作邪惡,整個部族都會毀滅的!」
桑青說:「神靈是不會如此計較的!況且我們正在實行拯救之策,祂們不必感激,卻至少不該責怪我們。」
鷹王心裡也正在搏鬥。跳神是其他部落的習俗,用來驅趕邪祟,但她不僅怕牛羊的死,更怕桑青將自己獻祭。因為跳神之人要親自去和神靈對話,這個神還是外來神靈,祂興許根本不會庇佑這片草原,也不會庇佑桑青!
夜裡,營地里的兄弟姊妹都圍坐在一塊。桑青穿好神褲、神裙,齊蕪菁又為桑青穿上神衣。看到桑青這副打扮,齊蕪菁心裡不安,他抱著神帽:「你別穿了,你教我吧,我來跳神。」
桑青搖搖頭道:「你不懂,怕冒犯了忌諱,稍有不慎便惹禍上身。你忘了阿母說的話麼?我能通靈,只有我才能和神明對話。」
齊蕪菁不屑一顧:「我尊敬你們的神靈,但祂若是因為外來者不知而降下怪罪,那祂也沒什麼了不起。」齊蕪菁緊緊抱著神帽不撒手,「桑宛雙,我告訴你個秘密,你教我好不好?」
桑青轉過身,垂眸定定瞧著齊蕪菁,隨後道:「你有什麼秘密呢?」
齊蕪菁踮起腳,湊到桑青耳旁,神秘地說:「神祇都聽我的,他們都打不過我,我可是為弒神而生的。」
桑青說:「這樣厲害?」
齊蕪菁重重點頭。
桑青朗聲一笑,抬手將齊蕪菁的發頂揉亂,而後奪走了齊蕪菁懷裡的神帽——
跳神開始了。
這場跳神令齊蕪菁刻骨銘心。
寒風將火吹得旺盛熾烈,桑青孤身一個人在營帳外跳神,他敲著神鼓,仿佛在模擬雷鳴和神語。
夜裡風很大,還神奇地下起了雨。
帳里擠滿了很多雙眼睛,他們熱切又悲傷地盯著桑青,仿佛此刻神靈已經附在了桑青身上。
齊蕪菁坐在鷹王身側,察覺出桑青的眼神里承載著悲涼。桑青認出來了這場死亡之雨,是它將草原生靈帶到了死亡的懸崖。
桑青在雨里不停歇地跳,雨落下來,像是他流下的兩行悲憫淚。浸濕的神衣令桑青逐漸喘不過氣,仿佛此刻他正背著沉重的神靈。
齊蕪菁毫無睡意,他聽著雨就想到血,氈帳外的風寒涼砭骨,齊蕪菁的手被鷹王握著,他小聲詢問:「跳神不可以換人嗎?」
「嗯。」鷹王的手掌很暖和,她一邊替齊蕪菁暖手,一邊用那隻孤獨的眼望向雨中的桑青。
齊蕪菁抿了抿唇:「也不可以打斷嗎?」
「嗯。」火光沉默地打在眾人的臉上,鷹王說,「那時他要去都城,我就該阻止他。我早知道那是污穢腐臭之地,那裡的人心胸褊狹,他們將神靈變為爭權奪勢的工具,大謬不然,他去了一趟,便被帶壞了。」
這場雨從入夜一直下到第二日拂曉,眾人都撐不住睡意倒在地上,只有齊蕪菁和鷹王還一言不發地盯著外面。最後天大亮,桑青終於停下那雙跳了一夜的腿,渾身濕漉漉地走進來。
他解下神衣,坐在火前發抖。不僅因為冷,還因為痛。眾人驟然翻醒,全都手腳並用,湊到桑青跟前,目光熱切。
「怎麼樣了?」
「神靈說了什麼?」
「有救了嗎?」
桑青搖搖頭,他被雨淋濕,蔫頭巴腦的,像一隻被挫了銳氣的年輕獅王。
「搖頭是什麼意思?」
「神拒絕了?!」
「祂不救我們?」
桑青道:「我沒有和神靈說上話。」
大伙兒譁然。
「怎麼可能?!」
「你不是從小便能通靈嗎?」
「我們是相信你,昨日才沒走的!」
「那完了!快回家!快看看牛羊!」
眾人一鬨而散。
桑青垂頭不語。齊蕪菁靜默地看著他,心裡有股說不出來的滋味。鷹王沒有責怪他,但卻能從她的神態瞧出深深地疲憊。
鷹王走過去,摘了桑青的神帽,扔在地上:「振作點,你不是神,是我兒子!」她環顧四周,聲音像狼一樣洪亮,「我們草原人孜孜矻矻,從不借外神之力!今日我們如此誠懇,但你們既然不幫忙,也請不要降禍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