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2 / 2)

後來裴青山給我說,就在第二次擁抱,他鼻頭都酸得很,可能悄悄紅了眼眶。不是我沒發覺,我只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我現在在這兒寫,我當然已經可以帶著答案逆回去看這些故事,用我倆之間最成熟的眼光,看透從前我和裴青山都沒來得及看透的事情。而我也感嘆老人的眼光毒辣,我倆本就是同一人格披上了不同的外衣,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彼此的接觸,所有的感官都會相通,那同時存在著的快樂與悲傷終於有機會被拆解成兩個明確的部分,讓我們同時承擔。

「還有誰呢?」

「小谷哥和小雨姐啊,他們總不至於躲著我們跑吧!」

那就勇敢一點走吧,親愛的青山,親愛的不言。

「小谷哥!小雨姐!」我扣著門環喊著兩個小大人。

「在!在!」小谷哥光著腳就跑出來開門,而屋子裡的小雨姐呢?正拿衣服擦著眼角,背對著我們,顯然是不想讓我們看見。

「怎麼了?」小谷哥問。

「快出來玩啊,別老悶在家裡了,在悶下去人都要發霉了!」裴青山用一樣的話術送給他們。

「可我們還要照看終霜……」

「你們就出去!我又不是不能看!」小谷哥的娘一直在把兩個人往外推。「不言,今晚就在阿姨家吃飯吧,正好我捎了挺多油炸雞腿回來,就集上你最愛吃的那家王記。」她同花奶奶一樣,笑眯眯地看著我。

「好!好!」我就要上去給谷姨一個熊抱,抱得她連連後退。

「好孩子這麼用力做什麼?差點兒沒把阿姨絆倒啦!」

「您怎麼知道我想吃王記雞腿了呢?我在做夢嗎?」

谷姨只笑著把我們往外推:「快走吧!快出去玩一玩,快出去看一看。」她倚著門框在招手目送,小谷哥一步三回頭,每一步踏得都比前一步更加用力,也邁得更遠些。

我問穀子哥,小雨姐在哭什麼?

他跟我說,他老呆在這兒也不是個法子,得出去多賺點小娃娃的奶粉錢,他在外的老舅給他尋了個門路,可以讓他進電子廠打工去,還有人能照顧他。

「一個月能賺個一千多呢!」小谷哥掰著指頭數了數,這可真是個大數目。

「在哪個地方?」裴青山總能問到點子上。

「在廣東那邊兒,東莞或者深圳,沒說准到底在哪兒,得到了地方再看。」

「一定得去嘛?」小雨姐又開始哽咽起來,我也知曉,對這樣一對最幸運又最不幸的小夫妻來說,做出這樣的抉擇並不容易。

一南一北,一上一下。

最幸運的是儘管早婚早育,他倆仍是被那些以土地厚養起來的白樺牽起了彼此的雙手——那女孩兒的手被放在了男孩兒的手上,就在小村子裡的紅席上,哦,對了,我得跟你說,我現在都能聽見那些鑼聲炮聲,看見男孩兒單膝下跪,支支吾吾半天才說了一句我會一輩子對你好,女孩兒自然而然流下的最真摯的淚水成了他們最好的鑽石。

最不幸的是,就因為是真正的愛著,面對這種不知何日才能重逢的分離,才更心如刀絞。何嘗不是呢?他們,我們。多麼幸運,又多麼不幸。

第13章

「小雨姐為什麼不跟著小谷哥一起去呢?」我問。

小雨姐反而搶著要回答這個問題:「我早說了我要跟他一起去,他去哪我就就去哪,甭想就這麼輕鬆地丟掉我跟娃,可他死活都不願意。」

「我又不是到那邊兒享福去的,那麼大個城市,到時候什麼情況都不知道,最怕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況且只有我一個就算出了什麼事兒……」

「你給我閉嘴!」小雨姐直接打斷了穀子哥的話,眼淚又要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就為著這事兒我倆吵了不知道多少次架了。要是只有我媳婦兒一個去了也就去了,可是還有那么小個娃娃呢?」

這一刻我才突然意識到,褪去那層土色的外皮,小谷哥已經比我成熟得太多——他已經漸漸要成長為一個可以立在家人面前,能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甚至,他比裴青山都要成熟得多。

我相信裴青山也是這麼想,不然他不會如此沉默地看著小谷哥,又在空了好一會兒的功夫之後,深深吐了口氣。

「還有一件事,青山哥,你知道麼?我和她早就商量過無論怎麼樣是一定至少要留一個在終霜身邊的……為什麼,不言應該很清楚。」

「因為不想讓她成為下一個的,我們。」所以你瞧瞧吧,比這些鄉里人多讀些書的好處不就是能更準確一點,更多一點,描述或傳達想訴說的東西嗎?也僅此而已。百無一用是書生,我第一次對文字的無力感,就出現在這裡。

這是個無解的難題,是整個時代對我們每一個最在平民百姓家的人,沖頭的暴擊。後來人當然可以簡簡單單地用「陣痛」二字就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我們所有錐心的痛苦。但誰不是只在這世上活這唯此一次呢?誰又想被夾在後來人的功勳頁里,成為了那些必要的犧牲呢?我又問裴青山我們可以做什麼呢?這一次,就連他都緊鎖著眉頭,給不出我回答。當然可以選擇不出去,固步自封地賴在白樺林的懷抱中,不去和生活腥風血雨地廝殺一場,但也註定著,就在整片白樺都凋零的時候,膽怯的懦夫會被逼死所有的活路。

最新小说: 病娇总裁:替身新娘不太乖 山海经 明月在窗 海底两万里 中国哲学简史 他只对我乖[重生] 兵王之王 重燃2001 《清贵名媛》 市井贵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