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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個時候也不要再過多地考慮應該如何讓他更改口吻,因為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我得趕緊把話題進行下去。

「聽起來你並不喜歡。」

「說不上喜不喜歡。只是安靜的時候,連呼吸都是一種罪過。而人聲鼎沸的時候呢?你會覺得,自己就只剩個空殼子架在那裡,從裡到外的,哪裡都疲累。」

他暫頓了腳步、話語、這裡的時空和我,又突然邁開步伐,跳到路牙子邊一塊突起的石頭上,踮著腳,環張開雙臂,讓風自由地穿梭,讓我的目光得以沉眠,他只是略略提高了聲量,就已經讓另一個人的心海波濤翻湧。

「在這裡,如果是白天的話,我可以對著曠野大聲地去喊,無所謂喊些什麼。而即使是現在,我也可以不顧及其他,張著胳膊跟個瘋子一樣。」他微微停頓了一下,笑著問我:「你會不會覺得我也挺可笑。」他在尋求我的意見。仿佛這一刻,我倆的角色互換了。他向我交了底。

坦白地來說,我並不能很好地設身處地地感受著他的感受。我是該高興,月色如水下,有這麼一個機會,能夠多竊讀一些青山之下,那些尚未消失的青蔥底色,再發動自己所有的智慧,和他暢談,應該告訴他,我同你一樣,我能清楚地知曉你在說什麼。更進一步,我可以成為你生命里的一個傾聽者。然而,當我望著那條月光順著他的鼻樑在臉上畫出的明暗線,竟然無語凝噎。

一半的亮色是敷著的水面,另一半沉在水底,我怎麼也看不清。

突然之間,我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大悲痛,這種感覺從何而生,為何而來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分明已經竭盡全力地去克制,但仍舊無力阻擋發自骨髓帶動全身的微微的顫動,連呼吸都錯亂。幸而,有時候悲痛並不算是一件太壞的事情,它能夠劈開一個人所有的偽裝,讓彼此的距離更加貼近。譬如現在,這種悲痛就成了一把最鋒利的刀子,把靈魂的外殼都給切掉,使我終於能夠伸出手去感受,去理解,關於裴青山他矛盾著的現實與自由,就如同論壇里他的喻己——籠中鳥。

「從前我也不太愛看戲,角兒在戲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唱著,我常跟著李爺爺他們去聽,卻怎麼也聽不出個所以然來,甚至在更小一些的時候,那些訴泣的腔調都讓我害怕得很。可老人家們卻都很痴迷。」我沒告訴他的是,我好像終於堪破了那些唱詞,那些用歲月烹煮,痴心熬煉凝成的一淚。

「這個小村子裡吧,也沒有什麼娛樂活動。大都趁著日色還好的時候,忙碌著農活,到了晚上,燃柴燒一頓簡單的白飯糊弄完肚子就可以睡覺了,一天又一天就這麼過去。你也知道,對於農民來說,沒有什麼是比能有一個風調雨順的好年是更開心的事情,但其實只要沒有大的天災,日子也總能簡簡單單地過下去。」

裴青山跳了下來,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示意我接著說,輕輕帶著我繼續走著。

「我被爺爺奶奶們看著長大,其實他們每一個人,都把孩子當作自己的孫輩來照顧。我們總能想出來很多花樣漫山遍野地去玩兒,而他們呢,樂樂呵呵地看著我們玩兒。有時候晚睡一點兒,會聚在花奶奶家門口,聽她講牛郎織女,聽她唱柳蔭記。我得跟你說,那個時候的花奶奶眼睛裡住著天上的月亮呢,亮堂堂,兩根辮子梳得跟照片裡她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哦,對了,那張照片裡她正笑著倚著另一個穿著軍大衣的爺爺,我從來沒見過。」

越是說著,我越是會想起那闕納蘭詞,當時只道是尋常。

「傷春悲秋這種事兒我也一向擅長。關於那個爺爺,或者其他的我想詢問的人,有時候問花奶奶問得緊了,她會笑著抱著我,跟我說:『不言,農田裡長大的孩子有一個好,他們可以想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我一直記到現在。我也挺久沒聽戲了,上一次是什麼時候我都不太記得了。只是隨著時間過,我漸漸懂了從前沒聽懂的,言語。我可能也終將要成為下一個的我,所詢問的人。」

一聲微弱的嘆息,不知道是發自誰的口中。天上的月也未變,今月古照,還是回鄉偶書,大概都會成了一些人用自己一輩子折上的一個結。

而就在這聲嘆息要淹沒在月光里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路邊垂下的樹影都開始唱著那角兒的戲詞,不管我走了多遠還是不會散去。仿佛我踩斷了那角兒的紅妝,斑駁在紙卷上的墨點子偏偏飛濺起來到臉上,一半是我,一半是他。

「歡迎你來,真的。不管是那個時候論壇上你發帖,還是以後的任何時候,我的答覆也只有歡迎你回來。」我是如此得堅定,頭一次的,是裴青山不敢看著我。

在這樣一條路上,我倆走得實在是太慢了。我又帶著裴青山兜了好大的一個圈兒,風纏在我們腳邊轉也轉不動,而當著遠處三兩人家的燈火,裴青山笑言若是他作了戲文里的水郎,一定也要溺斃在紅顏淚里。

「紅顏嗎?」我瞪了瞪眼,染在我倆跟前的那些水墨分明是藍藍黑黑的,冷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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