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
泰戈爾的詩,《飛鳥集》。
我沒什麼興趣,只是反覆在心裡複述著,他說的那句。面前是世界,雲層破開,面具揭下,慢慢慢慢,我的眼界狹窄,窄到只能裝下這麼一個人。永恆的接吻呢?是水吻著他。
好不容易加固好了頂棚,無事可做,他又跟我說來白樺林就是因為在網上看到了有人拍的景,寫的詩,所以一定要來看看。
我說,那你來錯了時候,秋天才是白樺林最美的時候,我敢打賭,那人拍下的一定是秋天。
他點頭,又搖頭,笑著道:「確實是秋天的景,白樺葉紛紛揚揚地撒落,好看得不得了。我一開始也想著秋天再來,但真當我抵臨的時候才發現,落秋前的夏更是美。」
美在哪裡?熱,悶,夏里農田都半半荒廢,任由它們長,而漫野的樺樹是葉綠,但和其他的闊木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下次我再跟你細講,也許在離開之前,我們可以一起等秋來。」
等秋來,原來我一直在等秋來。
而從他到郵局回來以後氣氛就開始變得有些詭異。
彼此之間的話突然少了很多,每日例行公事的早安晚安都顯得刻意。是哪裡出了問題呢?我不知道,反思一下哪裡說錯了或者做錯了其實也沒有,只是愛啊,對一個人的在意,就會把感官放大,會讓思緒長出翅膀,於是關於那個人的一切,即使是最普通最平凡的一個動作從此都有了不一樣的解讀。
其實什麼都沒有變,該吃吃該玩玩該睡睡,聊聊天坐在一起看看景,只是心境變了。當陷入一段情感的時候,會盲目的自信,狂妄的自大,又會在這一次的心潮褪去之後,將石礫剜出的大口盛滿自卑,又想靠近,又怕靠得太近,剛要遠離,就會被用視線拴著的彈繩拽回來,彈在自己身上反而太疼。
可悲也就可悲在這裡,只要是有關於他,最平凡最普通的東西都別有意義,不自覺地就會珍藏寫下,這一讀,就是一本一輩子也讀不透的書。而我寫下的這本心上的書呢,也只關於這一兩點的片刻,關於性的衝動,不自控的情迷欲亂,和放任沉淪的迷失一夏。
我再也找不到自己了。
隔壁的李爺爺正侍弄花草澆著水,撞見我便問,不言,青山那小子還在嗎?
「不知道去哪裡野了。」我語氣不好,答得也像是在責備裴青山這個人,「找他有啥事兒嗎,爺,回頭我跟他說一聲。」
嘿喲,沒啥事兒,就問問昨兒給他擺的一道棋局他想明白沒。
怔然,我清醒了三分。回來的每一天裡,連時間的概念都模糊了去,幾位熟悉的老人都說我性情大變了,成天在家裡呆著也不怕悶壞了,他們哪知,我早就沒了時間的概念,心裡惦記著,時間嘩嘩地往後過,推演著我內心關於他的想法也不管我願意還是不願意,值一回神,才發現已經過了這麼久,而裴青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和村裡的老人打成了一片。
我的世界都變得狹窄,連時間都能很輕易地滑過去。
這是好事,我也不是不高興,我只是有點高興的悲傷。我把這句話原封不動的告訴了裴青山,問他高興的悲傷這種感覺是什麼,他說,這叫遺憾。
遺憾什麼呢?
我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他這個人,喜好、個性,甚至於連我自己這點兒不知道是什麼的情緒為什麼生起來都不知道。更重要的是,就當下的關係來看,大概率我們也只不過會是彼此生命里的一過客,因為緣分相結識,他日緣盡就兩散,甚至被時間的海消磨得連這段記憶也會慢慢褪了色。我突然感到一種極度的驚恐,一是他說的,再見。二是,我要上哪裡再找這樣一段日子呢?我不會忘記,這更成了一種提醒。
那天晚上我問他了一個很蠢的問題,你會不會記得在這裡的日子,會不會忘掉我。
如今看來,太赤裸裸。
也許還不算成熟,都會循著自己的內心過於任性地去追逐著一個答案,當然了,隨著生活過,我也慢慢地不再這麼執著,我又多想讓他再見一見這個已經成熟,深諳世事的男人。而不打破砂鍋地問,應該也是一個人邁向成熟的標誌之一,正像他跟我說的,不必事事都要求一個明白,揣著明白裝糊塗的日子會快樂不少。
這樣的成長需要一個過程,需要一些經歷,在對於此的第一堂課上,裴青山親自教授給我。
給我了提醒,看清了日子,爆谷的時候,得幫著李爺爺打理農田。我家的那一塊兒早就送給了李爺爺,說是讓他幫忙照看,其實就是送了。因為就我一個人無心也無力去打理,反而荒廢了地。一跟裴青山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他就說,咱倆得一起去。
下午三點暑熱未消,甚至連風都不肯施捨一點,除了要來灌水鬆土的農民,哪有東西願意出來受熱呢?令我沒想到的是,這種田間的農活他居然也十分熟稔。
「爺爺送來的,喝了能解暑。」
是自釀的梅子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