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野下意識想慶祝,被拒絕了。原因巨現實:要節儉。
信用卡累起來比書厚的裴少爺:。
人生初次解鎖貧民體驗,他尚未適應,崔真真沒放在心上。一如計劃的那樣,漫長的陣雨過後,寒假,她開始跑步。
跑步是一項枯燥而艱難的運動,她起初這樣認為,全憑意志力堅持下去。雙臂規律擺動,哪怕酸掉也不停止。目視前方,原則上什麼都沒想,純粹在控制自己的身體,抬起腿,落下,再抬起來。
一開始十分痛苦,喘不過氣。
然而誠如日本作家村上春樹所言,肌肉是記憶力相當良好的動物,只要注意分階段地增加負荷,反覆說服它:「你一定得完成這些工作,你可以做到。」它便會明白,漸漸變得適應和能承受。
「無論何等微不足道的舉動,只要日日堅持,從中總會產生出某些類似客觀認知的東西來。」也是那位作家說的。
但崔真真並沒有從跑步中獲得任何真諦。
跑步或其他運動,似乎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某種項目能夠告訴人們怎樣算成功,如何做即能獲得一種美好成功的人生。
根本沒有那種東西,她在跑步的時刻唯獨能明確地感受到風的流動、一些樹枝搖晃後退,麻雀自枝頭揚翅起飛,清晨的空氣清新寒冷。而無論多寒冷的氣候,公園裡永遠有跳舞的女人。
下棋的人,散步的人。
會把落葉撿起來夾進書頁的人。
世界就這麼運轉著。
每當身體肌肉叫喊著想停下來,每當天亮睜開眼腦海里閃過『今天就算了吧』的念頭時,她會想起那些人,想起時書雅漂亮的城堡、始終明亮自信的眼睛以及那本書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部分:
一旦坐下來,恐怕再難站起身來重開步伐,所以我謹慎地沒有坐下。
——不能輕易坐下來。
她警醒自己,不厭其煩,往復循環。
每天五點起床跑步鍛鍊一個半小時,洗澡,練習英語聽力,背單詞,上午前往補習班接受高強度衝刺特訓,下午開展社會實踐活動,直到今天是第七天。
也就是裴野離家出走的第九天。
「6.5公里,55分32,進步挺大喔。」
帽子、圍巾、口罩一應俱全,就差把棉被也搬過來。宋遲然裹成粽子,抱熱水袋,活像八十歲老頭病弱懶怠,橫躺在公園長椅上,聞聲掀起一隻眼皮瞧了瞧計時器,從衣服里掏出瓶捂熱的水。
「爺爺你看那個人,哈哈哈哈。」
不遠處傳來小孩嘲笑聲,好吧。
八十歲老人都比他結實勤快有精神,或許他是一百二十歲。
「我說,裴野的緩衝期該結束了吧?」厚臉皮的傢伙無所謂被笑,慢騰騰坐起來,給崔真真讓出空位。
他盯著裴野不止一兩天了,偶爾在群里說幾句風涼話,裴野理解為嫉妒,反而洋洋得意起來。只能說人各有克星,簡單粗暴的腦迴路碰上表里不一的扭曲怪倒意外好用。
不過確實,裴少爺的休閒日該結束了。
崔真真咕咚咚一口氣喝完水,給周淮宇發了條簡訊。
*
上午九點。
周淮宇到樓上時,裡面傳來爭執聲,是裴野和南在宥。
他便往樓道里躲了躲,拿出手機實時轉播:【南在宥勸裴野暫住他家,裴野拒絕。南在宥繼續說,被懷疑偏向宋遲然。】
【他們吵起來了。】
「我都說了不去,聽懂人話嗎南在宥?!煩不煩啊一直說不停,我就知道是宋遲然叫你來的!」
裴野不耐煩的聲音傳出來,不滿情緒溢於言表。
無他,南在宥一向同宋遲然走得近。
他們倆一個喜歡戶外運動,一個春夏秋冬眠愛好者,表面截然相反,非常不搭,但介於後者並不排斥偶爾被拉去外頭陪伴運動、自個兒找地方隨地大小睡或窩著看書;前者也對文學畫作類的話題感興趣,彼此情緒穩定溝通起來比較順暢,因而關係挺好,經常一起去俱樂部或私人藏書館打發時間。
上回南在宥替宋遲然隱瞞叢林探險的事算埋下一顆種子,玻璃一旦裂開,即便用最好的膠水粘起來,裂紋依然存在。
裴野在怒頭上,聽不進解釋。
南在宥不喜歡與人衝突,斂下眉眼,轉移話題。
【沒吵了。】周淮宇發。
兩分鐘後,崔真真回復一個句號,代表收到。
她一般不回訊息,周淮宇凝視良久,又道:【你要找的人暫時沒有下落,但已經大致聯繫上所有寒假在市內精神病院和福利機構工作的學生組成兼職群,應該快有消息了。】
【好。】她給了一個字。
換成卡通狐狸的頭像,有什麼含義嗎?
周淮宇不清楚。
他和她,離得十分遠又十分近,是無法觸及的關係。陽光與樓梯拐角形成的幾何陰影處,線條將她們的聊天界面也切割開。
周淮宇收起手機,後背倚牆,漆黑的瞳孔一動不動,安靜地等了許久,確定南在宥離開五分鐘後再下樓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