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宸濠粗喘的氣這才緩緩慢了下來,陰陽怪氣道:「江芸的人瞧著也不行,坊間傳聞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我還當他和江芸一樣厲害呢。」
「可不是,一杯酒就被放到了,差得厲害。」李士實笑說著,「聽聞那江芸也是滴酒不沾,說不定也只是這樣的繡花枕頭。」
朱宸濠摸著袖口處別著一個本應該放在帽子上的鐸針,那是一塊淺綠色玉雕雕琢成葫蘆,外面又繞著一圈又一圈的金絲銀線,好似葫蘆藤一樣攀附其中,成了一個富貴華麗的花紋。
他在沉默中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這個鐸針,許久之後才低聲說道:「她打人才疼呢。」
李士實只當沒聽到。
——他早早就發現朱宸濠對江芸的態度似乎有一些不一樣。
黎循傳被關起來後也不驚慌,反而安靜思考著下一步。
他一來江西就和在江西多月的錦衣衛等人聯繫上了。
謝來一早就來告知他,李士實和寧王勾結頗深,故而李士實來找他,一行人都頗為緊張,甚至勸他找個藉口推了。
但黎循傳還是在清查裡面土地帳本的時候發現了一些不一樣的地方,決定前往赴約,一探究竟。
江西的土地登記數量很少,給出的原因是各地都有賊匪,這些賊匪占據了全部的土地,故而登記在冊的土地越來越少。
這個理由乍一聽也並無問題,但黎循傳反手去查歷年江西各地的米價時卻又發現,米糧的價格沒有大幅度上升,這意味著市面上流通的糧食是固定的,也是夠百姓使用的。
既然土地一年比一年少,糧食數量怎麼可能會維持不變呢。
他自己在漳州開海前,也曾清丈過漳州的土地,用來確定人口和土地面積,以便控制開海的船隻和數量,更好地安排百姓的生活,故而他對三者之間的關係並不陌生。
「我認為,江西的土地和人口有問題。」某一日深夜,黎循傳對著深夜而來的謝來低聲說道。
「寧王的土地?」謝來那幾日正在盤查寧王的土地情況,下意識問道。
「是,但也不是。」黎循傳神色凝重,「江西全部的人口將近一千萬,這已經是有一部分百姓遷居湖南和湖北等地外的數據,並且目前還有大量百姓正持續不斷向西南遷移。」
他的面龐在燭火下陰暗明滅,多年的歷練在這位曾經稚嫩青澀的小公子身上也有了運籌帷幄的從容氣魄。
那些外人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如今他也能一眼看出虛偽真假。
「這樣大面積的遷移,為什麼,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土地的稀缺,無土之民是無法生存的,所以他們不得不轉移,那江西現在的土地時多少呢。」
黎循傳直接掏出幾本看上去要碎掉的摺子,小心地遞了過去:「這是歷年的賦役黃冊,江西整個地界的耕地面積自一開始就起伏很大,我認為是有造假嫌疑的。」
「在洪武經歷過第一次起伏,從四十萬頃,回到三十萬頃,之後是先帝在位時期的最後幾年,耕地面積又恢復到了四十萬頃,但很快,在陛下等登基第二年,只剩下二十萬頃。」
謝來仔仔細細看著,隨後不解問道:「差得也太多了,近半了。」
「土地是不會少的,而且土地隨著荒地被開荒,只會越來越多,但也不會超過整個江西地界,但現在的趨勢卻還是越來越少。」黎循傳神色凝重。
人是活的,所以活不下去會跑,但土地是死的,一旦開出來,就會有源源不斷的占據這塊土地,這就是千百年來土地流轉的原因。
「有人造假!」謝來篤定說道,「整個江西的布政司都太亂了,所有帳務一旦查起來,近三十年的主官都要完蛋。」
「對,但你看這一本……」黎循傳又從成堆的摺子里抽出其中一本,瞧著又被火燒過痕跡的摺子。
謝來一看那個時間,就挑了挑眉。
「這是陛下登基那一年,也就是劉瑾在位時,他曾經強行推動全國的清丈土地,這是當年統計的數據,我認為是頗為可靠的。」黎循傳盯著面前的錦衣衛,認真說道,「我和其歸討論過此人,此人品性如何尚且不論,但是心裡是一直想要做一番事業出來的,清丈的事情當年如此轟動,各地鬧得風風火火,劉瑾不是傻子,相反他肯定比我們更清楚各地的情況,各地的鎮守太監可不是吃素的。」
「江西的鎮守太監一直都是司禮監大太監的心腹人,所以我認為當時,這些人一定會強壓底下人據實上報,這裡寫著,陛下登基初年,江西人口戶數一百四十八萬七千人,官民田地山塘近四十萬頃,夏稅米八萬六千六百石余,農桑絲三千九百七十斤余,折絹三千一百七十五匹余,秋糧米兩百五十六萬石余。」
謝來盯著那一串串數據,有些頭疼,把手中的摺子合上,扔了回去:「你就直說吧,我看得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