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如琅眉眼低垂,安分地接過經書。
今年的冬日特別冷,棉衣都是寺廟自己準備的,一人兩套,還算厚實,揚州的天一直陰沉著,瞧著是要下大雪了。
和尚們做早課的位置是在正中的,他們這些人則是在兩側,大門是一直敞開的,耳邊能聽到呼呼的聲響,時間久了,冷風肆虐,吹得人手指發冷。
江如琅坐在角落裡,一邊閉上眼胡亂念著,一邊堅持用指甲在光滑的地面上刻上一道痕跡。
「師傅。」一個小沙彌躡手躡腳走了進來,在為首的老和尚耳邊低語了幾句。
老和尚眉心微動,睜眼看向小沙彌。
「人已經在山門外了。」小沙彌合掌說道。
老和尚看著陰沉的天空,沉吟片刻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隨後眉眼低垂,合掌低念了一句佛號,神色悲憫,扭頭對著江如琅說道:「江施主,你的家人來接你了。」
江如琅猛地抬頭。
出了正中念經的和尚們,兩側所有人都看了過來,又驚又喜,也有麻木。
江如琅先是大喜,猛的一下站了起來,眼前一黑,勉強扶住柱子這才沒一腦袋栽下去,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剛走了幾步,突然捏著經書停了下來,敏銳問道:「誰來接我?」
小沙彌低聲說道:「是一位老婦人,江施主這邊請吧。」
江如琅卻突然不走了。
周笙不會來接他的,她恨透了自己,連帶著下面兩個小崽子也沒良心。
曹蓁,這人好端端怎麼會來,曹家人最不是東西,只怕現在江家所有錢財都被她們捲走了。
「有沒有說姓什麼?」江如琅後退一步,繼續問道。
小沙彌脆聲說道:「拿著曹家的帖子。」
江如琅臉色大變:「我不走,我不走。」
——曹家怎麼會這麼好心!
小沙彌為難,扭頭去看師父。
老和尚眉眼低垂,眉眼留著長長的白須,眉眼低垂間好似有著背後神像高高在上的慈悲。
「諸行無常,生滅為性。有生必有滅。其靜乃是安樂。」他看向江如琅,眉目沉靜,「江施主,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去吧。」
江如琅臉色大變,坐了回去,緊緊抱著邊上的柱子:「什麼因果,放屁,我不走,我不走!」
老和尚又是念了一句佛號。
第一排的武僧立馬起身,準備把人拖出去。
「我不走,你們佛家不是最講慈悲,曹家會殺了我的,我不走,放開……」
武僧直接把人提溜起來,面無表情拖走。
江如琅垂死掙扎,臉色憋得通紅,用力蹬著腿,想要掙脫開束縛,稻草做的蒲團也都被踹壞了,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劃痕。
大殿內的和尚全都目不斜視,可兩側被關押在這裡多年的人卻都一個個看了過去。
「阿彌陀佛。」
直到江如琅被拖出大殿,老和尚這才繼續閉上眼,合掌念道。
正中的和尚們也跟著齊齊念了一聲。
聲音莊嚴肅穆,佛像高大悲憫,連帶著江如琅的慘叫也都被那佛聲吞沒,冬日的風呼嘯而過,也不知怎麼卷進一片枯黃的落葉,兩側的人齊齊打了一個寒顫。
—— ——
曹家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得益於當日蔣凌雲斷尾求生,曹家雖然被抄家,但也留下一大筆財富,至少能維持三代人的生活,只要三代人中有一人重新出息,曹家會有重新輝煌。
蔣凌雲想得極好,她也是這麼做的,大門一關,死磕年輕人讀書,奈何她實在是年紀大了,底下心思浮動,她也沒有心思解決了。
「那還見一下小輩嗎?」沈好雨握著她的手,低聲問道。
「不見了。」蔣凌雲低聲說道,「只怕他們也巴不得我早些死呢。」
沈好雨紅了眼睛,惡狠狠說道:「一群沒良心的東西,若不是姑娘,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做乞丐呢,一個個的,狼心狗肺。」
蔣凌雲平靜說道:「罷了,還是沒有長生的消息嗎?」
「小姐被抓了,長生失蹤,其他孩子也不知到底在哪裡。」沈好雨擰眉,「但我聽說江芸,江芸放出來了。」
蔣凌雲眉心微動。
「她,她竟然是女孩。」沈好雨至今還有點不可思議,「這,這人也實在太厲害了,能瞞這麼久,做這麼多事情。」
蔣凌雲睜開眼:「那你不高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