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內, 黎循傳穿著白衣跪在正中的位置。
若是江芸芸在此刻見到他, 大概會驚訝這位溫和的小君子怎麼瘦了這麼多, 臉頰凹陷下去, 眼眶通紅,偏臉色格外蒼白, 唇角發乾。
黃紙在面前的火盆里燃燒時, 照得他神色恍惚,面容憔悴。
「老爺叫您回去休息一下。」黎風從外面重重而來,跪在他身側, 低聲勸道, 「老夫人最是喜歡您了, 肯定不願看到您這麼傷心, 小心壞了身子。」
黎楠枝把黃紙一張張放進去, 火苗猛地冒了出來, 燙傷了指尖。
黎風驚呼一聲,連忙把他的手拉了回來。
黎楠枝沉默著, 好一會兒才側首看了過來:「其歸真的不能來嗎?」
黎風避開他的視線,只是揉著他的指尖,半晌沒敢說話。
黎楠枝想哭, 但這幾日哭多了,只要有落淚的感覺, 眼睛便疼得厲害, 連一滴眼淚都留不下來了, 偏心裡好似火燒一般疼得厲害。
「為什麼啊?」他神色恍惚,低聲問道,「那要其歸怎麼辦啊?」
「回去休息吧。」黎風嘆氣,「誠勇,扶公子回去休息。」
黎循傳收回手,繼續抓起一旁的黃紙,喃喃說道:「那我替其歸燒一點。」
黎風嘆氣,站起來說道:「幾位爺都沒回來,家裡現在就公子一人了,公子說什麼也要照顧好自己啊。」
黎循傳看著刺眼的火光,好半響才強打著精神說道:「我知道的,黎叔去照顧好祖父吧。」
黎風轉身離開朝著內院走去。
夜色已經昏暗,書房內卻不曾點燈,開門時,借著微弱日光才能看清椅子上枯坐的老人。
他的頭髮已經全然花白,面容蒼老好似枯木,那雙眼睛察覺到開門的動靜也是毫無波動,只是安安靜靜坐在那裡,像一尊泥塑的木頭。
「老爺你也去休息吧,都幾日沒闔眼了。」黎風苦勸著,「熬壞了身子怎麼辦啊,就當為兩位小公子想想吧,他們都要把眼睛哭壞了,可要您看著他們呢。」
黎淳目光微動,看了過來,輕聲問道:「楠枝回去休息了嗎?」
「燒了紙就回去。」黎風避重就輕說道。
黎淳沉默了,他面前放著一本還未看完的道德經,正是當日為江芸芸取名的那一頁。
「老爺若是想他,就讓他回來吧。」黎風低聲說道,「江公子一定很想回來的。」
黎淳輕輕撫摸著頁腳,整個人都垮了下來,幾個呼吸後才無奈說道:「你也說他姓江了,回來做什麼?」
黎風啞然:「那,那不一樣的。」
江芸自讀書開始,待在黎家的時間可比江家久。
哪一次從外面回來不是第一時間來黎家。
之前老夫人生病整日整日睡在黎家不肯走。
他只有在黎家才是個小孩啊,什麼不出世的神童,六元及第的小狀元,他笑起來明明跟著小孩子一樣。
怎麼能和其他人一樣呢。
「年少成名本就爭議紛多,他又不是安分的性子,朝野上多少眼睛看著,他要是想繼續往上走,就不能隨心做事。」黎淳眯著眼,看著書上的字,許久之後才繼續緩緩說道,「這世上沒有事事如意的,磨一下吧,就磨一下吧。」
黎風聽得直落淚。
「這不是拿刀去捅芸哥兒嘛,他才十五啊。」
黎淳合上書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還是,早些長大吧。」他的手指壓在書皮上,溫和注視著目前的書名,平靜說道,「長大了就好了。」
黎風哭得更是傷心了。
「別哭了,秋娘病得這麼久了,現在是解脫了。」黎淳看向跟了自己一輩子的管家,溫和說道,「你也要照顧好自己啊,這些小輩以後可要你看著了。」
黎風哽咽著,慌張說道:「老爺胡說什麼啊。」
「這幾月時常感到很是疲憊。」黎淳想要把自己佝僂下來的腰挺直,卻只能整個人往後靠去,「年紀大了,很多事情都開始力不從心了,甚至總是想起以前的事情。」
黎淳沒有說話了,他注視著完全漆黑的夜色,長長嘆了一口氣:「我這幾個月總是想起第一次見秋娘的樣子。」
黎風臉上露出懷念的笑來:「老夫人那個時候可是出了名的下棋痴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