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寺廟裡和和尚們下棋,一個人下贏了三個和尚,得意地叉著腰,說自己一向是走一步想十步的,腦瓜子可聰明了,看人的眼光也准得很,目前在湖廣之內可是沒有對手的。」
黎淳笑了笑:「好狂啊,我以前想過我若是要娶個妻子,還是溫順賢良的好,可那日一見到她,又覺得若是她這樣的,也是極好的。」
——那也是一個秋日,她穿著鵝黃色的衣服,梳著少女的髮髻,衣擺和髮絲一起飄揚,頭頂日光從樹梢照了過來,落在那張驕傲的臉上,好像整個人都在發光一樣。
「可惜了,沒讓她過過什麼好日子。」黎淳嘆氣,「跟著我一路顛簸流離,就連……連湖廣都沒回去。」
他重重喘了一口氣,這才壓下心裡蓬勃湧出的悲痛。
屋內安靜地只能聽到樹葉婆娑的聲音,甚至能聽到白布被風吹得呼啦啦作響的動靜,聽的人心頭髮緊,莫名哀傷。
「老爺一定要保重身子啊。」黎風勸道,「老夫人生前就很擔憂您的身體,切不可哀痛傷身啊。」
「我知道,我知道的。」黎淳喃喃說道,「我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呢,這也是秋娘交代的。」
黎風不解地看著他。
黎淳看著這位陪著他多年的僕人。
「我昨日做夢夢到第一次見江芸的時候。」他冷不丁開口說道。
黎風想了想說道:「那個時候的芸哥兒很狼狽。」
黎淳沉默了,好一會兒又說道:「是啊,很狼狽,我當時還以為他才七八歲,看上去這麼瘦弱矮小,臉上都沒有肉,倒是顯得那雙眼睛這麼大。」
黎風笑說著:「可不是,眼睛亮晶晶的,一看就是聰明的小孩。」
「他說他有苦衷的。」黎淳低聲說道,「我想這世上誰沒苦衷,黎家能走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子孫後輩都有各自的前程,我已經致仕了,可不能拖累了他們。」
黎淳神色恍惚,思緒回到了那個春日。
那個坐在家門口台階上的小孩,小小一隻,髒兮兮的,跟個沒人要的小貓兒似的。
「可我通過那帘子往外看去,他明明瞧著這麼落魄可憐,可站在邊上一點也不窘迫,人人都說無知者無畏,你說會不會有些人本來就是膽子大的人。」
黎淳坐在夜色中自言自語。
「他江芸的膽子,是真的很大啊。」
文章也寫不利索就敢討論寶鈔的事情。
明明和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也敢上前為那些百姓說話。
甚至還敢悄悄打上那些太監的主意。
他明明這麼愛笑,笑起來這麼乖巧,怎麼,怎麼就膽子這麼大呢。
黎淳放在書本上的拳頭,緩緩握緊:「我這幾日總是想起他,昨日看到他家妹妹過來上香時,也恍恍惚惚以為是他回來了。」
黎風安慰道:「江家小姑娘喜歡穿男裝,又是當年芸哥兒來求學時的年紀,兄妹兩個人長得像,也不稀奇的,老爺只是太想芸哥兒了。」
黎淳沒有說話,可沒一會兒又突然看向黎風:「你也覺得江芸長得和江渝很像?」
黎風一愣,仔細想了想後才繼續說道:「兄妹兩人確實長得相似,都是俊秀貌美的長相,仔細看去還是渝姐兒更好看呢,眉宇間長得和周夫人一模一樣,性格又開朗大方,瞧著就很討人喜歡,但芸哥兒有一雙很出色的眼睛,任誰見了都會喜歡的,他看上去很,倔強。」
黎淳眨了眨眼,緩緩重複著:「倔強。」
「要不是倔強,老爺不會收他不是嘛。」黎風笑說著,「就這個毅力,尋常人誰能做得到。」
當年這個只有十歲的小孩,頭頂上是江家人的日日脅迫,背後是自己母親和妹妹的壓力,他自己每日天不亮就起床,背著那個對他而言過於大的書箱,獨自一人走在那條對小孩來說實在太過漫長的漆□□路上,重複著日復一日的練字讀書,從泥板到紙張,面前更是完全看不清路的未來,誰也不知道當時的黎淳到底會不會心軟收下他,可他還是每日坐在那張小凳子上練字。
光是這樣的韌勁,這樣的毅力,這樣的心情,放在大人身上都屈指可數,可這個小孩卻能安安心心坐下來讀書寫字,只求一個問心無愧,這份心性實在可貴。
黎淳不再說話,只是揉了揉額頭:「是啊,韌性,膽大包天的韌性。」
黎風笑說著:「膽子大不是好事嘛,老爺不是之前也誇他不畏手畏腳嘛。」
黎淳抬眸,看著面前為江芸辯護的人,好一會兒苦笑說道:「可我現在後悔了。」
—— ——
瓊山縣自從入秋下了一場大雨後,就不再下雨了,耕桑報完信後,又送了一包衣物。=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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