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前,黎循傳接到家中來信,家中長輩病重想要歸鄉侍奉,按道理進士至少六年不得歸鄉,奈何他一心上表,到最後甚至上了辭折也要歸家,幾篇折文言辭懇切,讀之令人聲淚俱下,還是徐溥出面壓下此事,親自去和陛下說了此事,這才放人走了。
「陳情表與他並不合適啊。」徐溥嘆氣,「希望他能想的明白。」
李東陽聞言又是嘆氣。
殿內,朱祐樘看著面前的摺子,看到張侻死時,不由怒火中燒,可看到江芸芸把一個主簿用陰間辦案的拿到口供,又忍不住皺眉。
「此事可都查清了。」他合上摺子後忍不住問道。
「鄧宗器遞上來的帳本都很準確,三司並無異議,呂芳行等人確實私吞稅賦,鑄造錢銀,三年時間高達十萬兩白銀,殺害張縣令的事情,也有兇手指認,口供證據一應俱全,當日帶私兵去衙門,鄧巡撫和金布政司都做了供述,還有衙門內的人,和縣中百姓指認。」劉健一板一眼解釋著,「呂芳行等人確實罪該萬死。」
「可刑部覺得江芸有一份關於章叢的證據有問題,有誘供嫌疑?」朱祐樘質問道,「戲文中雖有包公日審陽間人,夜辦陰間事的說法,但那畢竟是戲文,他堂堂一個狀元,當了縣令還學這些辦法,也真是有辱斯文了。」
劉健安靜站著,並沒有為他解釋著。
朱祐樘捏著摺子又開始仔仔細細看著:「張侻為國而死,只可惜天不庇護,竟落得無兒無女的下場,家中還剩下寡母和弟弟,特賜牌坊一座,忠義牌坊一張,白銀一百兩,讓下面的人多加照顧張家人,不能薄待了這家人。」
劉健點頭應下,隨後又說道:「聽說張縣令在瓊山縣撿到過一個小女孩,因為無人照顧,所以收養在膝下,此次慘案被一個廚娘瞞天過海帶回家中照顧著,這才沒有遭到毒手。」
朱祐樘驚訝,隨後大喜:「果然天無絕人之路,那小女孩呢。」
「江縣令等案子塵埃落定後,親自接回衙門說要照顧她。」劉健說道。
朱祐樘眉心微動。
「自己也不大,還能做到這一步,倒是心善。」許久之後,他嘆氣說道,「這個章叢的供詞也不過是提供了呂芳行等人鑄銀的去處,於大事上無關痛癢。」
他提起硃筆,在奏摺上寫上一個大大的『准』字。
—— ——
呂芳行行刑的日子,是秋日的瓊山縣難得的好日子,這一日當真是熱鬧。
鄧廷瓚和金澤巡視完整個瓊山縣也要離開了。
忙著匯報教育工作成功的張知府則是要回來了。
全縣百姓都出門看殺頭的熱鬧了。
有兩戶人家悄悄準備啟程離開了。
江芸芸監刑完讓家人們收了屍,在幾個略有深意的注視下,背著小手心事重重離開了。
衙門內再一次開了道場,這一次是正兒八經的道場,來人卻還是之前熟悉的那幾人。
道士見了江芸芸就笑得格外熱情。
江芸芸也是笑:「果然還是道長有門路啊。」
道長嚇得不敢說話,提劍跑了。
張易披麻戴孝跪在蒲團前,她眼睛通紅,但現在的神色還算鎮定,只是低著頭把手裡捏著一本三字經,一張張撕開放在火盆里。
周照臨站在她背後,腰間繫著白布,時不時抹一下眼睛。
武忠身上繞滿了繃帶,這次是真心實意哭了出來。
江芸芸看著四房的主簿,外加一個神秘莫測的典史,他們都穿著素色的衣服,腰間也都系上白布,看上去全都是真心實意為張侻傷心的。
她冷不丁響起鄧廷瓚說的話,總而言之就一句話,這些人只要能好好辦事,那其他事情都能往後挪一下。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江縣令!」門口突然有門衛重重跑過來,急忙說道,「門口有人找,說是您的家人。」
江芸芸剛好上完香,聞言便對著眾人說道:「我去去就回。」
一直沉默的符穹看了過來。
顧仕隆則背著小手溜溜達達跟在她身後,也跟著走了。
好奇的吳萩張望著腦袋,也想跟過去看看,符穹直接面無表情看著他,只好訕訕收回腳。
江芸芸吹著秋日的風,心情難得輕鬆,只是剛出了小門,一眼就看到門口站著的耕桑,心口突然一跳。
耕桑看上去很憔悴,那不是趕路匆匆的憔悴,是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疲憊和痛苦。
江芸芸原本匆匆的腳步突然慢了下來。
一直跟在她後面的顧仕隆看了眼耕桑的胳膊,突然說道:「他腰間怎麼也有白布啊。」
他說得有些懵懵懂懂,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江芸芸的眼皮子狠狠跳了跳,突然亂了呼吸,垂落在兩側的手忍不住握緊,心中升起不詳的預感,但大腦卻又在大聲尖叫。
耕桑遠遠看到門內不願上前的江芸芸,突然朝著她跑過來,最後跪下來磕頭,悲痛喊道:「老夫人去了。」
他跪下來的時候,能清晰看到他身上穿著的白衣。
江芸芸身形一晃,大腦一片空白,臉色卻瞬間慘白。
顧仕隆眼疾手快把人扶住,卻察覺到她顫抖的手臂時,想要安慰她卻一時間只覺得自己嘴笨,不知如何開口。
那可是江芸的師母啊。
那個總是笑臉盈盈的老夫人,在她最落魄的時候第一個出面扶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