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面露驚訝之色。
江芸芸想了想又補充道:「其實這樣不好。」
「你想的辦法,你卻覺得不好?」李東陽更是不解。
江芸芸沒說話,只是看了李東陽一眼,欲言又止。
李東陽雖然和這個小師弟見面的機會不多,但兩人早早就在文字上有過交流,所以李東陽很早就知道小師弟腦子裡總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甚至有些能稱得上驚世駭俗。
「你是又有什麼見解嗎?」李東陽直接問道。
江芸芸捏著手指,小聲比劃著名:「有一點。」
「那說來聽聽。」李東陽做出洗耳恭聽的姿勢。
江芸芸想了想,眼巴巴問道:「那你會跟老師告狀嗎?」
李東陽一本正經說道:「我好大一個人了,怎麼還會告狀啊。」
江芸芸狐疑看著他。
李東陽非常嚴肅地看著她。
江芸芸信以為真,隨後小聲說道:「因為模式會越來越僵硬,你看一旦我的辦法推廣出去,是不是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來效仿。」
李東陽點頭:「聽說現在外面就有不少學堂引進你這個模式了,甚至還有書商找到商機,出了很多帶題目的選本,聽說帶有歷年考試的題目一本十兩還供不應求。」
「家學淵源的本質是知識的一脈相承,師兄學的是詩經,徵伯學的也是,聽說伯安家也是世世代代學詩經,家中子弟只要科舉都是如此。」江芸芸話鋒一轉,又說道。
李東陽眉心微動:「我讀書多年自有自己的經驗,徵伯跟著我學就能避開我當年的錯誤,也會學的比我更好。」
江芸芸點頭:「是這個道理,傳承不外乎如何,又比如談家世代學醫,如今醫術最為拔尖的是小輩淡老夫人的孫女,談小大夫,但讀書和行醫又有些不一樣。」
「如何不一樣?」
「讀書是目的嗎?」江芸芸問。
「目的?」李東陽不解。
「行醫的目的是救死扶傷,醫術需要一代人又一代人的精進傳承,從最開始的神農嘗百草,醫術初始,到現在內外傷病都有書籍病症參考,談家於內科頗為精通,其中談小大夫又精通婦科,但他們的目的是救人,那讀書的目的是為什麼?」
「自然也是救人,他們只是在身體上,我們可是為更多百姓。」李東陽強調著。
「那所有讀書人都會治世嗎?所有讀書人都能成為好官嗎?」江芸芸那雙漆黑的瞳仁,安靜注視著李東陽。
李東陽沉默了。
「所以現在讀書的目的是科舉。」江芸芸輕聲說道,「是為了當官。」
李東陽想了想,又說道:「這也無可厚非。」
「自然。」江芸芸笑了笑,「誰不想過人上人的日子,這本就沒有錯。」
李東陽看著江芸芸,好一會兒又問道:「這和你的科舉模擬考有什麼關係。」
「我的模擬考和讀書治家的傳承並未區別,甚至更好操作,更能成功,它不需要考生有良好的背景,富庶的生活,它只要考生能吃苦,只要經過一輪又一輪的複習,去看各大房選的題目,甚至和同學相互交換,他們的成功也是可以預見的。」江芸芸說道,「所以我說不好。」
「讀書治家也不好?」李東陽眉心直皺。
「好啊,讀書修身自然可以,若是讀書的目的是照拂百姓,大庇天下寒士,那自然是好的。」江芸芸笑說著。
李東陽一臉嚴肅,他雖長年文弱多病,但皺起眉來也顯出幾分威嚴來。
「原本只有書香世家才能得到的大量知識,大量的題目,如今可能會因為有模板框架的模考而成了普適的東西,只要我們學生,乃至老師開始組織考試,就像現在已經有人開始研究各大考官性格和歷年題目,那我們能競爭的籌碼就大了。」她解釋著。
李東陽神色越發嚴肅。
「但每年考試的名額都是固定的,考官也定然不能出這些大眾可見的題目,所以題目自然也會越來越難,考生隨之而來就會去卷更難的卷子,可東西就這麼多,遲早會學完的。」江芸芸繼續說道,「這就是一個惡性的循環,到最後科舉出來的人未必符合銓選人才的標準。」
李東陽怔怔地看著她,驚訝說道:「你竟能想得這麼遠。」
江芸芸苦惱皺眉:「不是我想得這麼遠,哪怕沒有我這個模擬考,但四書五經的內容就這麼少,遲早是會被出完的,所以隨著時間的推動,這個制度的弊端是肯定會出現的。」
後代對科舉的評價不也大都是刻板僵化,可一個制度的出現若是一開始就是被人唾棄的,那就不可能出現,甚至能連綿數千年。
制度需要變,卻一直沒有變,或者說無法變,這才導致不可抑制的墮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