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她知道的,只會風花雪月,嬉笑怒罵的讀書人。
書中說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好似在那日突然有了真切的,實在的認識。
她是沁園的人,所以不能對江芸有好顏色,那點生出來的微妙情緒便落在猝不及防出現的顧桐仁身上。
當然,顧桐仁自然也很好。
他是貧瘠土地上生出一朵花,足夠堅韌沉穩。
「是……黎公教他的嘛?」江蒼艱澀問道。
江湛溫柔地注視著自己的親弟弟。
江蒼四歲開始讀書,當真是焚膏繼晷,勤耕不輟,就是生病了也不曾放下書,他身上肩負著父母的期許,可事實上,他的這輩子一直在書里。
「不管是不是黎公教他的,但你現在只能在寶應學宮讀書,就像江芸說的,他的是好老師,但你的,也是好學校。」
江蒼緊緊握著手中的佛珠。
「你與他,不該交惡。」江湛低聲說道。
「你這樣說,若是被娘知道了……」江蒼迷茫說道。
「對不起娘的,不是紫竹院的那人。」江湛伸手,撫開他緊握的手指,「是爹。」
江蒼臉色大變。
「你,你是不是怨恨……」江蒼惶然問道。
江湛沉默地看著他,隨後輕笑一聲:「天下無不是之父母,所有他們做什麼我都要逆來順受才是,你是打算與我說這個嗎?」
江蒼啞然,雖然搖了搖頭:「不,不是的,我也想要你過得好。」
下面兩個弟弟妹妹出生的晚,江蒼和他們並不親厚,可江湛不一樣,他們一同長大,甚至在十歲前都是一起讀書。
他知道江湛喜歡讀書,他一直以為家中會為他選一個讀書人,一個溫和善良,一心一意待她的讀書人。
「可我過不好了。」江湛冷然說道,「我現在是一個物件被送到許家,就像江芸是因為你而出生的一樣。」
「物件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我們心知肚明。」江湛臉上有著說不出的冷靜,可仔細看去,卻又覺得悲愴。
前十七年,她被金玉富貴,甜言蜜語包裹著,她被家人叫做寶玉,做什麼事情都是隨心所欲,她是揚州城最驕傲的小娘子,所以她也當自己是那塊玉,是最珍貴的東西,直到一朝夢醒,她被驟然擊碎,才突然明白。
寶玉,那也是物件啊。
她為什麼不能是個人,她怎麼就不能當個人。
她為什麼要像個物件一樣嫁進許家呢。
江蒼失神地看著她,那雙漆黑的瞳仁在此刻升出迷茫的漩渦。
「臉還挺疼嗎?」江湛碰了碰他的臉頰。
「不疼。」江蒼垂眸,緊緊握著江湛的手,喃喃自語,「我會考上鄉試的,我會考上進士的,阿姐,阿姐,他們會對你好的。」
—— ——
「這個漚肥的辦法很好。」浙江一戶農田,穿著粗衣短打的農民激動說道,「出來的肥,肥力還很足,你看這是我們剛種下的苗,這次的根長得很好,葉子也很綠,以往剛種下的時候,最擔心會倒苗,現在你一個個都扎得很牢。」
跟在他身後的人穿著深藍色的衣袍,挽著褲腳,跟著農民下了地。
「不瞞大人,一開始我們都不信您說的辦法,但也沒辦法啊,一場大雨下了,什麼都沒有了,您說我們要是用了您的辦法,就免費發種子,我們又想這個漚肥本來就是直接放在地上的,這麼一折騰也沒損失,就想著也跟著做一下,效果真的不錯。」
劉大夏笑著點頭:「我也理解,畢竟靠地吃飯,誰也不敢開玩笑。」
農民憨笑著。
「其他幾戶人家如何?我看著也都鬱鬱蔥蔥的長苗了。」劉大夏直起腰來掃視了一眼。
「都好得很,但肯定沒我家好,他們都有偷懶,我家可是仔仔細細讓小子們養著的,漚了三十斤,用三斤糞水加蒿杆碎,加上糞先攪拌均勻,然後再和十五斤的土混在一起,最近不是天冷了嗎?怕寒了糞,叫小輩們整天去摘蘆葦,茅草來給蓋著,就怕結塊了,不好用了。」
劉大夏臉上終於露出笑來:「看來這個辦法真的有用。」
「您一個做官的,怎麼還知道種地的事情。」農民好奇問道。
劉大夏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是我的老師研究的,他一向關心農事,說不定也是哪裡看的。」
農民跟著笑了起來:「要是人人當官都和你們一樣就好了,以後大人還有什麼好辦法,可要提早和我們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