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馮忠發現自己語氣不好後,立馬軟下聲來和氣說道。
他長了一張斯文白皙的讀書人的臉,留著兩撇鬍子,看上去格外文氣。
李同知心中微動,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再開口時便是格外和氣:「之前不是唐伯虎把他們賑災的事情寫成詩賦嗎?那些村民覺得讀書人特別好,這次又找了讀書人來府衙了。」
馮忠有些惱怒。
這就是讀書人的麻煩,幹了點啥事都要宣揚一下,屁大點的事都要宣揚得格外厲害,不像那些會做事選商人,賑了災把所有功勞都給了他,多麼會做人啊。
「讀書人博名氣而已,那些村民找他們有什麼用。」楊棨笑著安撫著,「冷一冷他們就好。」
「不好好都讀書就知道做這些博名聲的事情,有辱斯文。」馮忠冷笑一聲,「去告訴府學的□□,看好學生,好好讀書,明年鄉試給我考出好名次才是,弄這些虛名也不怕到時候在整個應天府丟臉。」
李同知連連點頭。
「這幾日也辛苦你了,沒事就下去休息吧。」通判楊棨和氣說道。
李同知笑容一僵,還是緩緩退下,出了門口,狠狠啐了一聲,這才捋了捋袖子,慢條斯理走了。
——他有個妹婿在京城當個小官,傳信過來說了京城最近最熱的八卦,也不知這兩人知道了沒。
——好戲在後頭呢。
江芸芸見李同知獨自一人回來了,臉上不顯,心中止不住的憤怒。
「您說的這事,我已經和知府和通判都說了,可他們……」李同知點到為止不再說話,隨後聳了聳肩,「愛莫能助。」
江芸芸低著頭不說話。
「您一個讀書人何必摻和那些庶民的事情,他們沒糧,自然會去借,何必要您一個十歲的小孩幾番跑腿。」李同知可是靠自己一個人辛苦讀上來,才有了今天這番成就,看這小孩拜名師,卻不好好讀書,走了歪路,也是格外心疼的。
江芸芸也只是跟著笑了笑:「多謝李同知勸導,我不會走歪路的。」
李同知看著他背著比他還高的書箱,慢慢吞吞邁出門檻,覺得自己勸回一個年輕人,覺得格外得意。
他是看好江芸的!
和這樣的人打好關係,自己未來也會受益的。
江芸芸出了府衙門口,一眼就看到門口那幾個衣衫襤褸的老人。
他們站在府衙門口,惴惴不安,脊背都要彎成一道蝦的樣子,他們身邊站著同樣坐立不安的周鹿鳴。
她這幾日一直讓讀書人去宣揚救災的事情,本打算用輿論壓迫揚州那些官吏,誰知他們並不把他們這些讀書人放在眼裡,或者說他們並不把百姓放在眼裡。
——這一招並不好使。
早上江芸芸準備去讀書的時候,周鹿鳴一臉歉意地帶著那幾人在側門等他。
官府的糧食遲遲沒有救濟,免除賦稅的通知也一直沒有送過來,這幾個村子幾乎要沒有活路了,賣地賣兒女成了唯一的選擇。
所以他們找到了當日看上去和他們氣質最相近的周鹿鳴。
這個人看上去不過是干苦力的,卻和那些讀書人在一起,肯定是有些門道的。
「哎哎哎,小童郎回來了。」有村長見了人激動喊著。
門口的衙役呵斥道:「吵什麼。」
那老人哈頭彎腰,連連道歉。
江芸芸把他們帶離衙門口,一臉歉意:「我沒見到知府,你們要的糧食我也沒要到。」
那群老人僵站在原地。
「那稅賦的事情呢?」那些老人帶著最後的期望問道。
江芸芸沉默,還一會兒又說道:「會有辦法的。」
那群老人沉默著,年邁的身體好似成了枯萎的木頭,再也沒有一絲生機。
「那怎麼辦?你不是讀書人嗎,他們都說你是狀元的徒弟。」有個年紀稍輕的黑壯男人煩躁質問著。
周鹿鳴把江芸芸護在身後:「你不要衝他發火啊。」
「我們的糧食馬上就能收了,你知不知道,就幾天,就差幾天,現在什麼都沒了!」那人暴躁走著,隨後頹廢地垂下肩膀,喃喃自語,「三年了,連著三年受災了,我們,我們沒有活路了。」
老人們沉重嘆氣。
今日是個陰天,天際壓著厚重的烏雲,瞧著又要下暴雨了。
夏季多雨,可也沒有一直下的道理。
江芸芸抿唇,從周鹿鳴身後走出來:「我還有個辦法,但需要你們自己權衡。」
「什麼?」壯漢激動問道。
「先去應天府找御史告狀,再去京城告御狀。」江芸芸低聲說道。
那人下意識恐懼地縮了縮瞳仁。
知府已經是他們見過最大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