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覺得他自己會放棄這個孩子嗎?
所以段晏命太醫院研製了這一碗藥,現在藥只放在寧詡面前,僅僅需要他一個人下決定,不會被任何人、任何外力干擾。
而只要喝下這碗藥,他就可以去掉這個古怪的意外,不用感到自己是個異類,也不用再成日思考男人究竟要如何生下一個孩子,不需要擔憂這個在男子之軀中漸漸長大的胎兒,究竟會不會是個正常的小孩。
思及此,寧詡忍不住抬起手,輕輕按住自己的肚子。
被衣物阻隔,掌心裡只傳來些許溫熱觸感,隨著他呼吸的起伏,那點溫熱也時不時貼住他的手心,比起這幾個月折磨得寧詡百般不適的各種症狀來,這個還未成形的孩子本身安靜得異乎尋常。
就連在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掉進河水裡時,這小傢伙也沒有鬧騰。
但他其實並不該留下這個孩子,寧詡這樣想。
他還有機會將萌生的意外掐滅,在還為時不晚的時候,不論是對寧詡自己、對段晏、對這個沒有出世的孩子,及時斬斷一切,都是最好的選擇。
畢竟——他不是女子,要怎麼把孩子生出來呢?
生出來的孩子,如果是個不倫不類的怪物怎麼辦?
有了孩子,他與段晏之間,如今還未理清的關係又該如何?
還有將來孩子要以什麼身份領到世人面前,如何應對朝廷上那幫頑固的老頭子,他在宮中又能否健康長大成人……
未來的種種不確定性,都給寧詡帶來了壓力。
掀起眼皮,寧詡安靜地盯著那碗藥看了一會兒,瞧著裡面黑褐色的藥液,不知怎麼的,竟想到了與宣王寧閬的第一次見面。
他初見寧閬時,見這個皇弟長著一張人畜無害的圓臉,一雙烏溜溜的圓眼睛,十分討人喜歡。
那時候,寧詡在想,他竟然有了一個血緣關係上的弟弟。上一世除了養父母,他並沒有什麼親近的親人,小時候也曾羨慕同學有哥哥姐姐,長大了後,那點委屈的渴望也似是漸漸消弭了。
而寧閬的狠毒超出了他的預料,起初從心底里產生的幾分柔軟親情,今時今日只殘留下厭惡和嘆息。
這一世,他其實也談不上有什麼真正意義上的親人。
寧詡沉默著,許久後,終於將手從腹前收回來,指尖很輕地碰了碰那藥碗邊沿。
*
京郊外的燕軍大營中,段晏聽了宮裡來的小太監稟報,臉色霎時一變。
宋公公和這小太監不知道那是什麼藥,但他心裡卻一清二楚——因為那正是他親口吩咐史御醫回太醫院後去研製的。
史御醫把藥端給寧詡,有沒有同他說清楚效用?那藥喝下去,是否又有極大的副作用危害?
段晏一顆心直往下沉,心緒紛亂不寧,甚至不敢去想一想那個孩子……他與寧詡的孩子。
「朕現在就回去。」他當機立斷道。
大帳內,燕國的劉丞相一愣,皺起眉頭開口:「陛下,您又要回那昭國宮中?」
丞相現下代理日常事務,繁忙非常,且段晏一向十分敬重他,於是不得不停下腳步,回答:「是,相國有什麼話要說?」
劉丞相默了默,出聲說:「陛下日日留在昭國宮中,與那昭帝同吃同住,卻不籌謀軍國大事,臣不知陛下究竟……」
「相國,」段晏面不改色,淡淡道:「朕已同你陳析過利害,如今我大燕並不具有徹底吞併昭國的實力,只能互簽協議以圖和平。朕留在昭國宮中,正是為與那昭國皇帝商議協議一事。」
劉丞相又嘆一口氣,搖頭說:「若只是為簽訂協議,那陛下為何僅僅聽聞那人不肯喝藥,就急著趕回宮中?」
段晏頓了一頓,並未解釋,而是道:「這是朕的私事,朕有自己的理由。但請相國放心,朕不會做對大燕有損之事,萬事以國為先。」
*
段晏策馬入宮,下馬後直往寧詡的寢殿而去。一路上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兩旁的宮人,意外發現這些太監宮女們面色平常,並不像是出了什麼事的模樣。
段晏心內緊繃的那根弦,才稍稍鬆了些許。
但緊接著青年又忍不住想,不會……不會是寧詡喝了藥,暈倒在殿中,卻無人察覺吧?
思及此,段晏抿了抿唇,加快腳步。
到了寢殿門前,殿門虛掩著,宋公公帶人守在門外,見段晏趕來,忙迎過去行了禮。
「寧詡在不在裡面?」段晏立即問。
宋公公連連點頭:「在的在的,陛下還吩咐奴才們說他喝了藥要休息半個時辰,叫我們都在外邊候一候呢。」
段晏抬手欲推門的動作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