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已經喝了藥了?」青年的嗓音有點沙啞。
宋公公不明白段晏為什麼忽然問這一句,只好回答說:
「喝了,喝了的。說來也怪奴才,起先見陛下遲遲不碰那碗,還以為陛下嫌苦不願喝,才自作主張叫人請了您回來。結果剛剛不久前,陛下喚奴才把空藥碗取走,自個兒到榻上歇著去了……」
宋公公後面又說了兩句什麼,段晏完全沒有聽清楚。
周遭的聲響傳進耳中,都像是隔了一層濕漉漉的霧,變得沉鈍、模糊,黏連成一片,壓根無法辨清每一個字眼。
青年斂起眸,遮住了眼中的情緒,在殿門處站了許久,直至宋公公等人都不安地望過來,才低低開口:「朕進去瞧瞧他。」
推開虛掩的門,段晏進了殿,繞過屏風,果然看見寧詡在榻上側身蓋著被子,似是在睡覺。
段晏怔了一下,快步過去,幾乎是有些倉促地去碰寧詡的肩,手指落下去,又輕輕地觸到了臉頰。
「你——」青年急急問:「可有哪裡不適?」
榻上的人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段晏垂著的手指還沒來得及收回來,寧詡這一翻身,半張側臉巧之又巧地擱進了他的掌心裡。
「嗯?」寧詡烏黑的眸子此時顯得極潤,目光往上一挑,停留在青年臉上,哼出了一個很疑惑的音節。
段晏與他對視,低聲道:「你喝了太醫院送的藥,應叫御醫時時在旁伺候,否則落胎時腹痛難忍,又該如何……」
他話還沒說完,寧詡就又出了聲:「嗯??」
段晏停下話語,發覺寧詡想從被子裡掙出來,下意識扶了一把,等寧詡倚著坐好後,視線一掃,看見了單薄裡衣遮掩下微微突起的小腹。
寧詡坐好後,瞅見段晏還愣愣地盯著他的肚子看,無語道:「朕沒喝那個藥。」
段晏:「……?」
青年的神情似是無法理解,寧詡又加重語氣強調了一遍:「太醫院呈上來的落胎藥,朕沒喝,都倒進花盆裡去了。」
段晏怔了好半天,才開口:「……為什麼?你不是不想要嗎?何況,你要如何生下這個孩子……」
寧詡默了默,突然別開了臉:「誰說朕不想要?」
「至於怎麼生,再叫太醫院翻古籍找辦法就是。男人都能懷上孩子,可以生下來又有什麼可奇怪的?」
至於最糟糕的結局,不過是……
不管怎麼說,他是上輩子死過一次的人了,如今想著,也不是十分畏懼。
寧詡內心還浮著些亂七八糟的思緒,許久後才想起來,段晏好像一直沒說話。
他抬起眸,還沒等看清那人臉上的表情,忽然就被段晏伸手擁進了懷裡。
不僅如此,青年還將額心抵在寧詡頸窩處,就著這個姿勢安靜了一盞茶功夫,才幾不可聞地啞聲說:「我還以為……已經失去這輩子唯一的孩子了。」
寧詡張了張唇,理解到這一句的含義,又慢慢把話咽了回去。
又抱了好一會兒,段晏才抬起頭,寧詡看見他墨黑的眸子,裡面盪著淺淺一層水汽,眼圈泛紅。
……怎麼還哭了呢?寧詡嘆息地想。
「真的做好決定了嗎?」段晏冷靜了一刻,難得固執地反覆追問道:「留下這個孩子,可能會傷到你自己。太醫院究竟能否找到男子生產的辦法,也未可知。」
寧詡想了想,點頭:「想好了。」
其實他也既擔憂又害怕,方才還躲在被子裡悄悄糾結,但無論多少次叩問內心,都會偏向那個最初的答案。
「想好了。」寧詡又重複了一遍。
沒等段晏出聲,他補充了句:「朕只是說想好了要這個孩子,至於孩子今後和你有沒有關係,那是另外的論文選題。」
段晏沒怎麼聽懂,但也能大致猜出寧詡的意思,不妨礙他欣然應答:「好。」
他知道,寧詡選擇留下這個孩子並不因為任何一個人。
而想要長久地留在寧詡身邊,更不能僅僅憑藉這個孩子。
段晏一邊心念著,一邊又忍不住垂下睫,掌心覆在寧詡的小腹上,過了半晌,忽然說:「長大了很多。」
寧詡左看右看,沒覺得有什麼變化:「你看錯了,這才過了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