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竹意堂的宮人迎了他進去後,就各自在殿外散了去吃飯——段晏不喜過多人待在主殿裡,也不需要人伺候,因此他們平日裡算是十分自由。
「七殿下,」那御膳司太監邊將菜碟一一擺好,邊低聲開口:
「宮外遞來消息,從此地往燕國邊境的沿途據點已設好,只要是成衣鋪招幌上用銀線繡有『嚴記』字樣的,進去問『可有賣青白玉魚紋帶』,並說『我身上只有三百一十七文錢』,那掌柜的便明白了。」
段晏點了點頭,沒說什麼,瞧起來心思似乎並不在探子的話上。
「沿途的各個城關,我們也命人打聽過,出關是需要盤查文引的。」探子又道。
聞言,段晏蹙了下眉。
文引是通過各個城池所需的憑證,平常百姓出入城,需要到當地官府處領取文引,上面還需加蓋縣丞的印章。
而若是想要通行數個城池,光有某個縣丞的印章顯然不夠,最方便的,就是持有朝廷出具的文引,那樣就無人敢攔。
「殿下,我們可有機會取得御書房加印的文引?」探子又問。
段晏沉默片刻,冷淡道:「如今昭帝連我的面也不願見,哪有可能忽悠他給我蓋文引?」
他裝病在竹意堂待了一個月,為的是著手處理宮內外的聯絡事宜,以及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讓先前被寧詡打發去皇宮角落的探子調去了御膳司,每日都能借著送膳的機會見面。
忙碌了這麼久,等段晏終於抽出空來時,卻發覺,寧詡竟然……竟然一次都沒有主動來看望過他!
倒是太醫奉了旨意,常常勤跑竹意堂,天天給他把脈,擾得人心煩意亂。
青年將寧詡的名字在口中輕輕念了幾遍,半晌,氣得笑了一聲。
生病了不來探望、賞秋宴也不讓他去……恐怕不過是因為玉泉寺的事情,寧詡防範他,怕他藉機逃出宮罷了。
這麼簡單的緣由,如何就想不明白?
心中那股縈繞一月有餘、始終不散的鬱氣,又是從何而來?
寧詡分明是對他並無半點情意,他還有什麼好思緒煩亂、困擾糾結難以入眠的!
段晏盯著桌上那些精緻的菜餚看,不知為何,毫無胃口。
「不吃了。」他站起身,出了殿,嗓音平靜地吩咐道:「去御花園。」
外面候著的宮人嚇了一跳,支支吾吾不敢說話。
——段侍君不是沒被邀請去賞秋宴嗎?
這,這一旦去了,要是被治個抗旨不尊的名頭,可怎麼辦才好?
但看段晏眸光寒涼,宮人們不敢多言,忙準備出行的轎子去了。
*
御花園的曉風湖邊上,擺開數列矮几,上置美酒佳肴點心,還有御膳司研製出的新飲品「金菊奶茶」,分給眾人品嘗。
育有各色菊花的花盆也被搬來,放置在宴席周圍,擺成花團錦簇的模樣,又將開得最大最漂亮的一些放在席中,便於大家仔細觀賞。
邊上,還擺設了書案和紙墨筆硯,若有詩興大發的,就可移步上前,直抒胸臆。
寧詡今日很高興,也在那上面留下了一副墨寶:
「秋秋秋秋秋,天涼好個秋。金菊制奶茶,喝得口水流。」
夏瀲在一旁瞧見了,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道:「陛下的詩……真是精靈古怪……」
小黃呂疏月也擠過來,他家世代武將,文采自然不高,看也沒看清,張嘴就夸:「好詩,好詩。」
不遠處的六部尚書們聽見了,齊齊站起來,對寧詡道:「恭賀陛下,做出了一副好詩,好詩啊!」
寧詡被吹捧得飄飄然,索性讓宮人把他的大作裝裱起來,掛在御書房。
席中又設了投壺等小遊戲,連中六箭者可賞玉佩一枚,雖非價值連城,但是皇家賜物,意義非同一般,因此不少人爭著上前,熱鬧非凡。
寧詡坐在首位吃了點東西,就看見小黃擠到人群前,單手持木箭,嗖嗖地連投十箭,無一不中,引得叫好聲一片。
等最後投完,小黃一共連著投中了二十三箭。玉佩已經不夠看了,寧詡下旨,賞了他一把青玉柄嵌寶匕首。
看見小黃捧著匕首,眼神亮晶晶朝他看來的模樣,寧詡想了想,覺得平常還真是忽略了這個傢伙。
小黃年紀雖不大,卻是出身武學世家,身手不錯,若是好好培養一番,未必不能成為獨擋一面的武將,在戰事上為他排憂解難。
寧詡認真盤算著,怎麼把小黃變成自己的第二個好工友。
正在這時,他忽然感到旁邊有個人靠近過來,抬眼一看,是個陌生的青年面孔。
這人約莫二十歲上下,面容清秀,穿著蓮色衣袍,又用根玉簪將長發束起,乍一眼望上去,氣質如蘭,很有風度。
就是……寧詡怎麼總覺著,這副不卑不亢、風姿似竹的模樣,有那麼點眼熟呢?
就連那件衣袍,仿佛也長得像是哪裡見過似的。
「臣給陛下請安,」那人開口,嗓音低而悅耳:「臣名王知治,家父是國子監王典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