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晏久久不語,而後才捏了捏眉心,淡聲說:「你正常行事便可,如果有證據,想必早就被抓入大牢。今日只是將你調離竹意堂,說明寧詡並無十分把握。」
探子忍不住道:「屬下見那昭帝言行隨意,本以為不是心機深沉之人,怎料竟是擅於扮豬吃虎,是屬下大意了。」
「與你無關。」段晏垂在身側的手攥緊,低低開口:「本殿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探子頓覺心驚。
想不到七殿下這樣英明聰穎,竟然還對寧詡如此忌憚!
可見這昭國新即位的皇帝,並不像外界傳聞得那般驕奢愚鈍,是個草包皇帝。
探子見段晏眉心緊蹙,似還有難解之言,正想出聲詢問,就看青年抬手擺了擺:「你先回去吧,出來太久,恐怕容易被人發現。」
「是。」探子咽回要說的話,又道:「殿下,屬下進宮前,那宣王讓人遞了話過來,說『殿下已經半個月沒有與皇兄相見,是否忘了我們的合作?』。」
「……」段晏:「不必理會他,本殿自有計較。」
等探子離開竹意堂後,段晏滅了殿中的燭火,在一片黑暗中,靜靜地在榻沿上坐了片刻。
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再加上寧閬的催促,令得他心中無端湧出一陣無名怒火來,焦躁至極。
原本的計劃完美無缺——假意與寧閬合作,借勢與燕國留在京城的探子取得聯繫,逐步打通出宮途徑,在擇一天時地利人和的日子,潛離昭國皇宮,回到燕國。
而針對皇帝寧詡,本來也十分簡單。
一來是表面上還需按照宣王寧閬那愚蠢的「敗壞名聲」計策,來穩住兩方關係;二來,則是要將昭國朝廷的弱點和這偌大皇宮的布置了解清楚,必須要從寧詡處下手。
比如段晏先前天天拎著食盒上御書房,便已摸清了朝中諸多勢力的情況。
將來回到燕國之後,才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一雪前恥。
這番計劃原本非常清晰,只是如今,段晏卻對寧詡忽冷忽熱的態度感到心煩意亂。
若是厭他,對他無情,寧詡先前又怎會允他赴宴與使臣相見,怎會半夜來竹意堂探望他的「腿傷」,怎會在榻上欲拒還迎,幾次三番地被冒犯天威,也沒能捨得真正責罰他?
甚至在玉泉寺的晚上,明明段晏已經坐實叛逃之舉,那人卻依舊容忍諒解,還出言寬慰他。
但若是……對他有情,寧詡又如何會不時對他百般抗拒,不願吃他親手做的點心,寧可讓那小青小綠的陪在身邊,也不主動來竹意堂看一看?
難不成先前的那些舉動,都是在試探嗎?
段晏緊抿著唇,心想,行至今時今日,他到底應該怎麼做?
如果寧詡對他只是虛情假意,那他大可不必思慮過多,見招拆招便是,只要能回到燕國,什麼卑劣手段不可以用?
但如果寧詡對他存有幾分真心在……哪怕是因床笫之歡而有的動心,那他……
他——他又要如何做?
思緒混沌間,段晏在榻上翻來覆去,神情難得有些茫然。
夜已深,萬籟寂靜間,他聽見自己如雷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
*
天氣漸寒,御書房裡撤去了夏日裡用的冰盆,點上了暖香爐。
在這段時間,朝中運作「新政」時,出現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問題,寧詡每日就坐在龍椅上看著六部的尚書們扯皮推諉、互扯官帽,心下萬分無奈。
好在都是些可以解決的問題,寧詡又擢升了兩位頗有才識的翰林院學士,讓他們平日裡常到御書房來,與夏瀲一起,處理些文書瑣事。
如此一來,夏瀲肩上的擔子大大減輕,蒼白的容色終於好了不少。
而在朝務改制後,每日呈到御書房的摺子數量驟減,再也不用處理一些雞毛蒜皮的瑣事了,寧詡也樂得清閒。
在一日出宮視察完京城中新修的水利工程後,寧詡回到殿中,又深覺在日復一日的上班過程中感到十分無聊,不由得問身旁的宋公公:「朕能微服出行遊玩嗎?比如下江南什麼的。」
宋公公大吃一驚:「陛下,您要出宮?」
「不行嗎?」寧詡疑惑地問。
自從穿書過來後,他每天不是上班就是吵架,就算出去也是因為正事,這皇宮雖大,但現在也逛得膩了,他身為天子,不能出宮散散心麼?
以前看的電視劇里,那皇帝還能下江南,在秦樓楚館裡吟詩作畫,而他只是想在京城裡走兩圈,想必是沒有問題的。
宋公公卻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問:「陛下想要何時出宮遊玩?地點在何處?需要幾品以上的大人陪同?可要多少隊禁軍護衛?入夜後是否歇在宮外?要不要京中哪位大人提供府邸來,讓陛下臨時歇一夜……」
寧詡聽得頭大,忙抬手:「停停停,朕就不能隨便找個地方睡下嗎?比如在……在青樓找個房間睡一覺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