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白居簡有要事求見陛下!」
不用想,也是來勸她秉公執法,為柳鶯鶯和盛香坊討回公道的。
李昭寧本不打算見他,但他這一跪,李昭寧要是不見他,反而落了個刻薄偏信的名頭了,於是擺擺手:「讓他進來吧。」
小太監出去傳話後,進來的人卻讓李昭寧驚得瞪大了眼睛。
白居簡不僅沒有穿著面聖的官服,也不是常服,而是一身素衣白鞋,頭髮也只是用一根木簪粗粗地挽在頭頂,儼然是一副請罪的模樣。
錯愕間,他走進來,在堂前跪下,對李昭寧道:「陛下,臣請領失察包庇之罪,縱容髮妻為一己之私放貸自養、惑亂街巷,致使盛香坊五十餘人自殺。請陛下看在臣多年勞苦、清正自持的份上,讓臣與鶯鶯同領罪責。」
李昭寧有點懵:「你說什麼?」
白居簡竟然不是來求真相的,而是來掩蓋真相了?
白居簡緩緩直起身子,面色悲痛而冷靜。他並未答言,而是探身看了看身後,確定殿裡只有三個自己人後,才望著李昭寧輕聲道:
「陛下,若揭開真相的代價是覆滅長安,那麼這真相便毫無意義……」
「誰告訴你的?」李昭寧打斷白居簡,眼睛卻盯著一旁的裴硯,面露不悅。
「裴寺卿親審花間閣閣主阿史·舒蘭時,臣作為陪審官在場,長安許多百姓也在,」白居簡道,「臣不願看到江河日下,生靈塗炭……」
李昭寧默然,眨了眨眼,突然緩緩問出一句話:「若朕不查,便能讓孤魂歸復、冤屍明目,讓這天下長治久安嗎?」
「可是只要陛下稍退,依著陛下與睿王的血緣,生的機會總是更大一些……」白居簡望著她,「臣為陛下、為天下萬民受些磨難,不算委屈。」
李昭寧定定地看著白居簡,似乎要說什麼,最終卻什麼都沒有說。
「你下去吧……」
白居簡起了身,拱手行了個禮,卻並未退出,而是俯首上前,將袖中一份紙箋抽出,展開攤在書案前。
李昭寧的目光挪到紙上的文字上的時候,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一份聯名書,聯合宰相杜黃、兵部、工部,及支持先帝的舊臣中各大州屬的眾官,一齊請願讓她不要追究此案。
落款處不僅有簽名,每一個名字上更是用硃砂印泥按上了紅色的手印,鮮艷刺目,扎得李昭寧閉上了雙眼,很久才睜開。
「還有什麼嗎?」李昭寧垂著眼帘,目光似乎在桌面的聯名書上,又似乎透過紙背望向不知何處的絕境,「一起都拿過來吧。」
白居簡聞言,悲痛的目光竟緩緩泛上些許喜色,忙將殿外候著的小侍從叫進來,呈上滿滿一碟黃澄澄的奏摺,整齊地碼在案頭。
他躬身道:「陛下,這是……」
李昭寧不耐地打斷他:「知道了,你下去吧。」
白居簡走後,偌大的延英殿內就只剩下李昭寧和裴硯兩個人。
裴硯鬆鬆地靠在椅子上,一身亮白色的衣服被午後亮晃晃的陽光照得耀眼刺目,而那雙素日裡冰冷淡漠的眸子也被滿室熱風捂進去幾分溫情和柔軟。
李昭寧仔仔細細地看完了案上的聯名書,又將那些名字一個個默念了一遍。
「有這麼多人……都希望我就此止步,不再追究……」
「他們覺得為了這些已經死去的人,不值得再付出多大的代價來替他們洗刷冤屈,甚至覺得為了他們讓長安城陷於危機之中,是因小失大、不可理喻的……」
「真的是這樣麼……」
李昭寧站得筆直,目光緊緊盯著案上的文書,那些文字如刀砍斧鑿般砸進眼睛裡,銳利的稜角如刀尖般插入心臟,疼得她喘不過氣來。
再抬起頭來時,裴硯竟已經走到了李昭寧的面前,四目相對的一剎那,裴硯竟是輕輕一笑。
「他們說什麼都不重要,」
裴硯定定地望著她,「重要的是你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嗎?」李昭寧自嘲一笑,眼中盈滿悲切的絕望,「況且,如他們所說,就算我孤注一擲,將真相公之於眾,換來的卻是皇城的覆滅、長安的戰亂甚至整個國家的衰亡呢?」
「五十條性命,與五十萬上百萬人的性命,孰輕?孰重?」
李昭寧迷茫地看著裴硯,一身明黃色衣袍被太陽烤得火熱,眸中寒意卻如千萬年的冰山般堅固冷峭,就連呼吸都似乎被凍住,漸漸沉緩。
「昭寧,」裴硯深吸一口氣,收斂了臉上的笑容,認真地看著她,「如果你揭開了真相,睿王就一定會攻破長安嗎?
「如果你選擇放過花間閣,睿王難道就一定會放過你、讓天下百姓免於戰火的磨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