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李昭寧的餘光掃過裴硯的臉時,他眼中莫名的笑意已經消失殆盡,仍舊變回了剛才那副淡漠清冷的姿態。
待到她裝完袋子裡的籌碼,再抬頭時,裴硯已經不在台上,她看了看四周,也不見裴硯的人影。
她也沒有多想,迅速將籌碼換成銀票,便跟子涵回了宮。
晨曦微露,朝陽初升。偌大的紫宸殿裡,早已整齊地站滿了來上朝的官員。
李昭寧拖著重重的身子,打起精神走到龍椅前坐下,聽著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不禁有些恍然。
禮畢後,人群中突然站出一個熟悉的身影,李昭寧微微前傾,在看清那是多日因公忙得沒空上朝的大理寺卿,方明昱。
他手執笏板,躬身拱手:「啟奏陛下,京中梨園《盛香坊》五十餘人自殺一案,已有重要進展。」
李昭寧本有些睏倦,聞言一瞬,身板不自覺地挺得筆直,目光也變得犀利而機敏:
「講。」
第41章
「胡言亂語!」白居簡驚得面色蒼白,大聲呵斥道,「坊主經營盛香坊,一直以禮遇下士、寬厚仁德之名享譽長安,況且家中並不缺錢,她怎會行如此敗德毀譽之事?!」
白居簡走出隊列,衝著李昭寧躬了躬身,再起來時,眼睛已經氣得通紅:「坊主為人,想必陛下比誰都清楚……這必定是有人栽贓陷害,望陛下明鑑嚴查!」
李昭寧還未出聲,一旁的陳崔便輕哼了一聲:「陛下日日在大明宮內忙政務,怎會與梨園商賈有來往?」
白居簡被噎得說不出話,只恨恨地看著陳崔,胸口劇烈起伏,通紅的雙眼似乎要將陳崔瞪出血來。
但終究還是無可奈何地撲通一聲跪下,伏在地上,聲音顫抖破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望陛下明鑑!」
按大周律例,凡經商無德,直接或間接致人死亡者,徒十年;若情節嚴重,則一定是要當眾斬首的。
五十人被逼上吊,這情節再說不嚴重,怕是要天降黑雪、大旱三年了。
李昭寧抬了抬手,讓小太監去把白居簡扶起來,才對方明昱道:
「方卿說五十人皆有遺書,可有證據?」
方明昱則是望了一眼人群,只見有一青衣小郎君快步上前,雙手攤開,掌上一疊厚厚的蠟黃色紙箋。
小太監會意,接過來呈給了李昭寧。
李昭寧將那一疊遺書拿起,丹墀下的方明昱也緩緩開口:
「啟奏陛下,柳鶯鶯統領坊間伶人,更改工錢發放之制為「基數」加『績效』,使那兩三主角獨占大半酬勞,至於余者配角末流,場場所得不足餬口,生計維艱。
「然而鶯鶯非但不恤下情,反設高利貸,誘使伶人借貸度日,以明日之銀錢,濟眼前之生計。
「若無力償還,則更添一筆,以新債填舊債,最終負債如山,縱然一生勞碌,亦難補齊欠款。
「而放貸者此時就會變本加厲,以賣身為誘,將男子發配煤窯,日夜苦役、至死方休;女子則賣入青樓,淪為玩物,永世無法翻身。」
他說完時,李昭寧正好翻到最後一頁。這些遺書每一頁都字跡不一,措辭也有文有白,不像是偽造。
李昭寧眨了眨眼,向方明昱道:「既是柳鶯鶯斂財,可查清了那些銀錢的去處?」
方明昱執笏拱手道:「尚未查明。」
李昭寧暗暗鬆了一口氣,將那疊遺書放到一邊,語氣平緩卻不容拒絕:「那便速速去拿問柳鶯鶯,壓入大牢候審。」
方明昱有些詫異,墨眉微挑:「候審?陛下是要親審?」
李昭寧半垂著眼帘,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她放貸也得有個上家,去查,」
頓了頓,她又想起什麼,補充道,「那些自盡伶人的家屬老小,也要一併細細問過,才知隱情。」
方明昱頷首:「遵旨。」
角落裡的白居簡紅著眼睛就要衝出來求情,卻被一隻手緊緊地握住了手臂,憤然回頭,卻發現是裴硯。
裴硯眼中平靜無波,定定地看著白居簡,輕輕搖了搖頭。
白居簡眼中憤怒極盛,肩膀都在微微顫抖,他奮力一掙,卻被裴硯猛地反剪胳膊,拉著手腕與他並肩而立。
「她在大牢里,反而安全。」
裴硯輕聲道。
白居簡瞳孔驟縮,愣在當場,怔然無話。
不遠處的丹墀之上,倚著龍椅扶手的李昭寧看到裴硯拉住了白居簡,沒讓他再繼續說話,於是抿了抿唇,向裴硯遞過去一個感激的目光。
但她心裡也很忐忑。
這案子明顯是陳崔有備而來,他才會無所顧忌地作壁上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