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寧俯身,臉上笑意未改,食指放在唇間「噓」了一聲,漆黑雙瞳中映著遠處的火光,在她眼中撲閃撲閃。
「帶朕去賭場。」
地上兩人皆是一愣,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女帝,只有子涵掩唇而笑。
*
丑時已過,寬闊的朱雀街空曠安靜,沿街商鋪都已打烊,燈火盡滅,只有門口掛起的黃燈籠在漆黑的風裡搖搖晃晃,似鬼眼明滅,飄忽不定。
高樓的陰影里,四個人如鬼魅一般穿過街巷,兩前兩後,無聲而無痕。
四個人轉進巷口,走到路口前停下後,前面的兩個人對著後面的人輕聲道:「花間閣就在前面。」
李昭寧順著宮女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排閃著熹微火光的燈籠盡頭,兩隻橙黃的碩大的燈籠穩穩地掛在屋檐下,籠中燭光明亮平穩,縱使風大也不見有多少顫抖。
走近看時,才發現其籠面用紙不是尋常的孔隙多的草紙,而是洛陽澄心堂的光滑、平整的澄心紙,縱然在天子腳下也是一紙難求,而花間閣竟用這紙來糊燈籠,足可見其奢靡。
李昭寧不動聲色地跟著宮女走進暗巷,只見宮女在牆上飛快地敲了三下,靜候片刻又敲了一下,如此三下加一下,敲了兩次,牆面突然凹進去了一個方形,隨後被從右邊挪開,形成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小通道。
門內一個守衛模樣的人探出頭,並不說話,只是側身向著門內做了個「請」的姿勢。
宮女和太監微微躬身,悄聲道:「陛……小姐,奴婢平日只等在此處放貸,並不知道場內是何狀況,您……要不還是多帶些人來了再去?」
李昭寧擺擺手,毫不在意道:「知道了,你們回去吧。」
宮女和太監面面相覷,還想勸,被子涵攔下,行了個禮就走了。
待人走後,李昭寧拉著子涵走進了小通道。
方才街上還有些許月光能看清腳下,而過道內陰暗無光,寂靜無聲,只有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滴水聲。
李昭寧轉向通道內替她們開門的守衛,問道:「你不帶路嗎?」
守衛拱手:「此道無岔路,您順著這個方向往前一直走便能到賭場。」
子涵點點頭,正要往前走,卻被李昭寧捏住手腕,她疑惑地看向李昭寧,卻發現她若有所思地盯著守衛,問道:
「那若我不想往前走了,想回頭呢?」
守衛這才抬起頭看了看李昭寧,神色微變,緩緩開口:
「此為單行道,只進不出。」
他頓了頓,看李昭寧神色如常,並未有什麼過激反應,眼中閃過一絲欣賞,臉上嚴肅也有所緩和:
「此門關上後,小姐無論往哪裡走,都會到賭場的。」
李昭寧眨了眨眼睛,莞爾一笑,也沒有多說什麼,拉著子涵轉身往漆黑的通道內走去。
子涵壓下心中疑惑,跟了李昭寧一段路,確認門口的守衛聽不到了,才輕輕拉了拉李昭寧的衣袖:
「既然沒有岔路,小姐想回去,往回走不就行了?」
李昭寧笑著搖了搖頭,隨即拔下頭上髮簪,將簪尖對準前進的方向,然後取出火摺子,輕輕一吹,火光就將暗道照亮了。
隨著四周亮起來,子涵的瞳孔在一瞬間放大——
只見她們左右、身後皆有一個斜著的通道,在他們腳下交匯,繼而通向唯一的前路。
「賭字當頭,一入此門,無論如何都得進賭場,一旦回頭,就會在無數岔路中迷失方向。在通道中想回頭的人只能選擇唯一的前路,而人一旦做出選擇,便會不斷合理化自己的行為,一往無前地到達賭場。」
李昭寧笑了笑,撫了撫冰涼的牆壁:「而這一路上都沒有燈,人會本能地向前走——待到了賭場中,眼前一亮,會在那一瞬充滿重獲光明的安全感,更加覺得賭場是自己的天命所歸。」
子涵不禁皺起眉頭:「那咱們……」
李昭寧笑著吹滅了火摺子,撿起地上的簪子:「走吧,朕罩你。」
子涵噗哧一笑,心下寬慰,忙邁開腳步跟上去。
兩人穿過幽深曲折的暗道,終於看到了通道盡頭高高的階梯上的窄門。另一邊的光從門縫透過,似描金一般勾勒出門的輪廓,在陰濕的通道中竟真的似通往極樂世界的聖光之門一般璀璨而神聖。
子涵不禁怔了怔,但下一瞬,就感受到李昭寧輕輕地、穩穩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隻手柔軟光滑,融融暖意順著手心流過經脈,在胸腔匯聚,而後隨著心跳流向全身,似百川奔流,生生不息。
子涵回神,看到李昭寧臉上安穩寧靜的笑意,而心中的震顫也因為這樣平靜的力量減弱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