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崔坐得穩當,頭也沒抬:「考都考了,閱吧。」
「咕——」
眾人紛紛看向李昭寧。
李昭寧淡定地摸了摸肚子,沒有搭理從各處飛來的嘲弄目光。
眾官皆愣了一瞬,而後收斂表情,一個一個出列,向陳崔匯報政務。李昭寧仍舊沉默地坐著,目光偶爾掃過庭下,從不在任何一個人臉上停留。
直到工部尚書段朗站出道:「節度使,黃河春汛將臨,需速派人治水,防患於未然。」
他雖然是向著殿上躬身,但明顯沒向著陳崔,而是對著宰相杜黃。
杜黃還未開口,李昭寧卻突然出聲:
「是嗎?朕的「明經」科考題里,正好考的是河防要領,不知段尚書是否要看看試卷,做個參考?」
她臉上神情輕鬆,似乎只是隨口一問。
段朗側頭看了一眼李昭寧,又回頭看向杜黃,卻發現杜黃的眼睛也停在了李昭寧身上。
段朗不是陳崔的黨羽,而是杜黃的門生。他看著自己的老師眼中眸光一閃,竟久違地淺淺勾起唇角。
「考生未涉實事,怎麼知道個中利弊……」禮部尚書接到陳崔眼中的冷意,抬頭對著李昭寧道,目光輕蔑。
李昭寧毫不示弱:「春汛治水,只與黃河歷年汛期和沿岸地理有關,與利弊有什麼關係?」
「莫非是尚書做膩了,想學學經商的無利不起早,有利可圖才要動手?」
李昭寧的話鋒芒畢露、毫不留情,激得禮部尚書眉毛高豎,嘴角抽搐地著急地揚聲高喊:「臣為朝廷肝腦塗地,陛下怎可如此污人清白……」
陳崔目光一轉,射向李昭寧,一字一頓,語氣充滿警告:「陛下此言,不太合適。」
李昭寧微微抿唇,不甘示弱,直直地盯著陳崔,正要說話,卻聽到一個沉緩卻篤定的聲音傳來:
「微臣覺得,陛下所言甚是。」
是宰相杜黃。
禮部尚書的控訴瞬間停住。他很清楚,杜黃雖在朝堂沉寂,但說話的分量仍然很重,否則陳崔早就會將宰相一職另選他人了。
不動杜黃,是因為杜黃為官多年,根基深重、盤根錯節,動搖不了。
李昭寧緊緊攥著的袖口瞬間松下來。
她感激地看了看杜黃,再向禮部尚書莞爾一笑:
「既然杜中書都贊同,那麼便趕緊閱卷,選出言之有理的,作為參考,」她頓了頓,思考片刻,又道,「按舊例,若有要緊事,科舉可糊名閱卷。春汛要緊,就免了謄抄吧?」
禮部望了望陳崔,得到他的默許後,向著李昭寧拱手道:「那便依陛下所言。」
李昭寧問:「既然如此,閱卷便可快些,舊制是十五日,改為三日,如何?」
禮部尚書面露震驚之色:「三日?陛下莫要說笑……最快……」他還是看了看陳崔,發現陳崔垂著頭未發一言,便試探著開口,「最快也要七日。」
李昭寧的手挪到身前,悄悄摸了摸肚子,指尖摩挲著胸前金線繡著的龍紋,笑得輕鬆:「那便七日吧。」
禮部尚書鬆了一口氣。
陳崔瞥了一眼杜黃,發現杜黃仍舊注視著龍椅上那抹明黃色的身影,目光直率,清淡如水。
下朝後,李昭寧被押回太極宮,剛進門,就看到滿身泥巴的子涵,肩上扛著一把鐵鏟,正抬手擦著額角的汗水。
她驚問:「這是在做什麼?」
子涵回頭看她,往旁邊挪了挪,露出身前的深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宮裡快沒水了,奴婢讓他們……挖井。」
李昭寧探頭看了看,坑裡站著兩個小太監,皆將衣袍用帶子綁在身上,熱火朝天地用鐵鏟往外掀泥巴。
子涵一邊笑,一邊用衣袖抹了抹額角的汗,腕上泥巴蹭在臉上,混著汗水,儼然一隻大花貓。
李昭寧忍住笑意,走過去對坑裡的太監道:「別挖了,現在是春天,水源太深,還沒挖到水,人先累病了。」
眾人皆抬頭看著李昭寧,動作雖然停了,但手中的鏟子還緊緊地握著——不挖井,會渴死。
李昭寧輕鬆一笑:「上來,朕帶你們去找水。」
第26章
朝陽漸盛,白灰色宮牆也染上一層淡淡的黃色,呈現出些許暖意。
李昭寧帶著七八個下人,把屋子裡的木質桌椅、窗紗床帳全都拆了下來,砍碎或撕成條,擺成一條線,蔓延到牆角。牆那邊,是百官上朝的太極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