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試卷被燒,那些滿懷赤忱卻報國無門的學子,何辜遭此橫禍浩劫?
陳崔看了看李昭寧,輕輕一笑:
「陛下忙了這麼久,或許累了,回宮休息吧。」
李昭寧如墜寒潭,眼神一點一點暗淡下去,直到暗沉至枯燈死灰一般,再也沒有任何光亮。
她看著城樓下談笑風生的學子們,他們還沉浸在科考結束的愉悅中,根本不知道他們的前途已經被葬送在一縷青煙中,再也沒有任何可能。
青煙?
李昭寧突然回過神,深吸一口氣,穩著聲音朝著樓下大聲喊:「貢院著火了!快救火!」
樓下士子們正交談甚歡,乍然聽到李昭寧的聲音,皆神情一震,如夢方醒。
也不知道是誰帶了頭,眾人紛紛衝破守衛橫刀架起的防線湧入貢院,呼喊聲和腳步聲此起彼伏,幞頭垂下的束帶在他們肩頭搖晃震顫,在燈火映照下,似月光照湖的粼粼波光。
陳崔神色一凜,再也不似方才悠閒,勾著肩膀,雙手死死地抓住欄杆,語氣急切:「攔住他們!」
但學子們魚貫而入,勢如破竹,又哪裡是官兵們攔得住的?
李昭寧看著這些前赴後繼湧入貢院的年輕人們,他們雖然面龐稚嫩,但眼中堅定的光芒像荒原中的星星之火,也如漆黑宇宙間的點點星辰。
莫名地,她有些哽咽。
她只是做了應該做的,學子們就願意相信她、支持她,甚至維護她。
胸腔中的某個部分被填滿,她對民心的向背第一次有了實感。
拳拳之心壯,天地日月小。
不一會兒,眾人就將那個小太監五花大綁地架了出來,幾個青衣黑帶的年輕人抱著好幾冊剛裝訂好的答卷,從門內走出,雙手舉著卷冊跪在城樓下:
「陛下,這歹人剛拿出火摺子就被我們拿下,數千份試卷皆被保全!」
「衣袍可焚,答卷不可毀,」另一個青衣小郎君定定地望著李昭寧,「我們雖人小位卑,但決不允許陛下丹心蒙塵!」
李昭寧瞥了一眼身側的陳崔,只見陳崔的眉頭舒展,甚至淡淡地笑了起來。
她不知道陳崔在布局什麼,但此情此景,他再無任何可能燒毀試卷了。
陳崔卻並不生氣,淡淡一笑:「罷了……不過是寫些末流話本,能有……」
隨著最後一個學子走出貢院,巡場官舉著題板緩緩走出。
陳崔的目光不經意地落在題板上,話音戛然而止。
第25章
陳崔定定地看著那題板在城樓下緩緩挪動,而後被巡場官平放在了牛車上。
陳崔臉上的悠然和淡漠與題板上的字一起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震驚,和森然如鬼魅的笑意。
他直勾勾地盯著李昭寧,摩挲著手上冰涼的玉戒,眼中殺意迸現:
「陛下真是出得一手好題。」
李昭寧窺見他眼中的凜凜寒光,絲毫不慌,歪頭一笑:
「為學子們盡心盡力,是朕的責任。」
學子在,李昭寧賭陳崔不會殺她。
陳崔伸向李昭寧的手果然停在半空,那手蒼白細瘦,指節上布滿深深淺淺的溝壑,如森森白骨般猙獰可怖。
城樓上,李昭寧笑得輕鬆;城樓下,學子們熱情憤慨。
若此時殺了李昭寧,很難保證學子們不會一擁而上,用手中筆把陳崔紮成馬蜂窩;不僅如此,在後世的史書上,陳崔也會落得千人指摘、萬人唾罵的下場。
良久,他才重新看向李昭寧,突然發現她已經不是一個月前那個懶閒散漫、吊兒郎當的鄉野丫頭了,她眉目間英宇威儀、風華萬千的姿態,竟然讓他想起了先帝剛即位時,眼中那些如雛鷹初飛般的銳利光芒。
他冷笑道:「陛下手段,果然了得。」
是他輕敵了。
但那又如何?只要皇宮的禁軍還是他陳崔的,李昭寧就是籠中鳥、案上肉,只能任他拿捏宰割而永無翻身之日。
只要盯緊她,還怕沒有殺了她的機會嗎?
李昭寧看著他眼中的鋒芒漸漸弱下去,便知道自己安全了,緊繃的肩膀鬆了松,長出一口氣。
陳翠冷哼一聲:「回宮!」
眾人紛紛而上,抬著陳崔的輪椅緩緩而下,兩個小太監也死死地箍著李昭寧的肩膀,將她按頭塞進了一頂小轎子,搖搖晃晃地回了宮。
進宮後,李昭寧的轎子往太極宮去,而陳崔則被人一路推著,伴隨著木輪的嘎吱聲響,緩緩進入了紫宸殿。
陳崔坐在輪椅中,手肘支在扶手上,手中鬆鬆地捏著一本《論語》看了好一會,面色也逐漸從輕鬆淡漠,變得蒼白森然、嘴唇烏青,眉宇間的憤怒似沖向堤壩的洪水一般,就要噴涌而出。
出言卻是輕描淡寫:
「是誰負責盯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