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分散在九洲各地,或當著小宗門的宗主,或在仙庭任職,各自統御一隊人馬,除了蘇曳以外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
他們猶如跗骨之蛆, 不著痕跡地一點一點侵蝕原來的修仙界,替換上新鮮的血液。當修仙界的中堅力量都來自寒門與凡人之時, 世家與宗門的壟斷也就此顛覆了。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然而當年那場變故來得實在太過突然, 導致這換血的過程尚未完成,蘇曳便已經「隕落」。潛龍衛的大多數人資質並不算頂尖,很難活到現在, 他們的遺志會由後代或傳人繼承,眼下來的也正是這些人。可誰能保證,一千多年過去, 如今這些新的潛龍衛還願意效忠呢?
要知道當年圍殺蘇曳的那一戰中就有潛龍衛的影子!
生死當前, 有多少人能夠慨然赴死?何況他們大多數人已經過慣了安然舒適的優渥生活,只要有一點生的希望, 便會牢牢握緊,哪怕只是拖延時間,哪怕要死的那個人是曾經發誓效忠的恩人。
這就是人性。
王行的目光在來人的臉上一個一個掃過去,黑刀仍未出鞘,身上的氣勢卻在節節攀升。
他帶著殺意的目光一路看過去,落在盡頭的蘇曳身上時,卻忍不住閉了閉眼。
蘇曳坦然自若地和師雨萱聊著天,仿佛沒有察覺到身後逐漸聚攏起來的人,一直到天空中再也沒有光華出現,才放低了聲音說道:「你睡吧,我要等的人來了。」
來人們低眉順眼地站在蘇曳身後,只聽一道甜甜的女聲道了句「晚安」,彼此之間怪異地對視一眼,剛抬起頭,就見蘇曳轉過了身。
白衣黑髮的男人提著劍站在前方,衣袂在風中獵獵作響,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幽黑的眼眸同樣平靜到沒有一絲漣漪。他不是在場之中身形最高的,隨意一站,卻仿佛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誰也不可撼動,只能選擇臣服。
蘇曳沒有抑制自己修為帶來的威壓,來自真仙的氣勢毫無保留地席捲了在場每一個人。
王行退了一步,手中黑刀拄地,臉色微微凝重。連他都在這威壓之下覺得難以忍受。
咚。
有人承受不住壓力,跪倒在地上。
就在這一瞬間,蘇曳收起了自己的威嚴,那種如山嶽般的壓力驟然消失,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再看向他時,眼裡已少了一分好奇,轉而多了幾分敬畏。
他們單膝跪下,雙手合抱,低垂腦袋,恭恭敬敬道:「潛龍衛見過陛下!」
蘇曳沒有說話,既沒有應聲也沒有讓他們起來。他從這些人的臉上掃過,他們之中大多是年輕人,面容還很稚嫩,只有少數是中年模樣,當年潛龍衛的面孔幾乎一個也看不到了,只不過這些人的臉上能看出從前那些人的部分影子。
——他們是潛龍衛的後人。
蘇曳的表情忽然軟化了一些,抬手示意他們起來。
接著他看向站在所有人正前方的老者,在一眾年輕的面孔之間,他顯得格外惹眼也格外眼熟。蘇曳嘴角微微勾起:「御史大人,好久不見啊。」
那老者突然被點名,誠惶誠恐地上前一步,跪倒在地:「罪臣韓文熙見過陛下,當年護駕來遲,請陛下恕……」
「韓文熙。」蘇曳打斷了他的話,「你還記得當初遇見我的時候,你是什麼身份嗎?」
不等老者回答,他便自顧自說道:「你那時是廣靈府下一個小城池裡的書塾先生,年過四旬,兒子剛成親,娶了一個知書達禮的姑娘,結果背靠廣靈府的小宗門弟子看上了你的兒媳,殺了你全家老小五口人。你恰巧被我所救,後來也是我帶你踏上了修行之路。」
「那時,你立下血誓要為家人報仇,要為同樣遭遇的人討一個公道。」
「這些你還記得嗎?」
老者漸漸收斂了惶恐的表情,沉默地直起身,低垂著頭,將臉藏在陰影中。
他說:「罪臣記得。」
但兒子死了,還可以再生。踏入修行之路,他的壽命比凡人更為漫長,於是新的韓家誕生了。一千多年過去,他早就有了不知多少的子孫後代,權勢太過迷人,他放不下了,從前家人的死便再也無足輕重。
韓文熙沒有猶豫,抬起頭猛地向蘇曳攻去。幾乎是同時,四面八方多出了無數人影,站在蘇曳面前的三十多人中又有數人拔出了武器。
漫天的法術與法器輝光撲向蘇曳,他笑了笑,卻絲毫沒有在秘境時的戾氣。
蘇曳知道他有些變了,也知道是誰導致了他的變化,但有一樣東西卻永遠不會改變——背叛者,殺無赦!
「鏘——」
斬無極出鞘!
韓文熙帶著不甘的表情摔落在地,那驚恐又不甘的表情好像凝固在了他的臉上,他巍巍顫顫地低下頭,只見一把銀亮的劍穿透了他的心臟,懸空的劍尖上綴著一滴心頭血。
縱然知道與真仙有差距,卻從未想過那差距猶如天塹。
蘇曳不常笑,但往往他笑的時候,都不是什麼好事,因為他的笑通常伴隨著斬無極出鞘,而靈劍出鞘,必飲血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