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帝的爪牙操持江淮富庶之地,他們是前朝昏聵暴政的真兇之一,我起義軍,可以殺人,但不能濫殺,以免喪去民心。勇毅之死成了由頭,我的刀鋒順著那點縫隙一點點撬開江淮財賈的壁壘。」
他撫上她的肩頭,「我必須得絕了前朝末帝南下逃亡,在南康建立新的王朝,與我分庭抗禮的可能。」
從戰略看,他成功了,是英雄。從紅袖招看,他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崔雪朝一面為他當年橫掃前朝而敬服,一面又很痛苦。
不知是不是她在哭,總覺得他也在哭,扭頭看他,臉上無淚,卻有如她一般的痛苦浮現,「我知曉說了實情等同於在推你遠著我,可我...」他頓了下,「可我沒辦法騙你。」
那就進了絕境。
說清楚的話,是走不下去的路。
他不見她想念,見她會歡喜,她見他想起痛苦。
兩兩相望片刻,就在袁望心裡生出幾分期望之際,她把被自己攥著的手一點點抽出,裹著秋被背過身去。
她就是這樣純粹的人,一旦生了嫌隙,就要把人推出她的底線之外。
袁望枯坐了半晌,夜漸漸深了,有寒意卷上身,他脫下外衫躺在自己的枕上,一直睜著眼,也知曉枕頭那側的人也清醒著。
不知過去多久,昏暗中窸窸窣窣的響聲,身上一暖。是她掀起自己的被子覆在他身上。
「別著涼生病了。」
這是她頭一回主動直白地關懷自己,不說些『都是為了大乾』一類冠冕堂皇的話。
她的通達似乎是因為下了某種要背離自己的決定。
袁望將她攬到懷中,溫熱一點點密不可分,與從前並無分別。
天亮前去上朝,秋意濃了,坤寧宮院子裡的金桂一夜北風后落了滿地金黃,乾元帝穿戴好朝服,站在門邊久久沒動。
童公公又一次提醒:「陛下,快到上朝的時辰了。」
帝王嗯了聲,回眸看眼垂立的阿屏,「別再鼓動你主子跟朕分開。」
最淡然的語氣,睥睨的氣勢如刀瞬間攫住阿屏的心,她撲通嚇跪在地上,等眼前明黃的曳撒消失,被一隻有力的手臂攙扶站起。
賀功看她小臉白森森的,嘆口氣:「平時不是就勸你說話前過過腦子嘛,現在好了,入了陛下耳朵,往後你小命就掛在懸崖邊上了。」
阿屏倔著臉沒說話,一顛兒到了小廚房,正要跟秦姑姑告狀,就見萬姑姑邁步出來,與她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阿屏困惑著進了門檻,瞧見秦姑姑兩眼無神地站在當地,問怎麼了。
秦姑姑搖搖頭,清明的眼先往門邊看了看,緊接著拉著阿屏的胳膊往角落裡鑽,「方才萬姑姑來同我說話,不知怎麼,突然提起了我家裡頭那個不孝子。」
這不稀罕,秦姑姑平常空了也常跟宮人們提起自家不孝順的兒子。
「關鍵是她說起了我兩個孫兒,大的乳名狗花,小的乳名通寶兒。」秦姑姑從來沒跟旁人說起過自己兩個孫子的名諱,提起來只說大的那個怎麼怎麼,小的那個怎麼怎麼...
阿屏叫她的話給驚著了,想了想,湊到秦姑姑耳朵邊說了今晨自己的經歷。
兩人扎坐在一起,混熱的廚房裡突然讓她們前後打了一個冷顫!
秦媽媽突然說:「皇后娘娘與陛下恩愛美滿,不過是拌嘴幾句,小夫妻過日子牙齒還的碰著舌頭呢,往後咱們還是勸和不勸分吧。」
阿屏眨眨眼,見秦媽媽手指頭藏在大腿縫裡,往房頂上戳著,心領神會道:「是了!是了!」
二人同時心想:一時偽裝,待哄住了盯梢的再說。
另一邊的萬姑姑兩袖輕鬆,意思帶到了,也不必讓人盯著一老一小說什麼悄悄話,芝麻大的膽子經不起恐嚇,往後必然會老實。
進到正殿,娘娘起身了正在梳頭。
雖有些眼睛腫,不過瞧著氣色尚好。
傳早膳途中,宮門上出現漢王的身影。見了萬姑姑,漢王說要來給母后請安。
平時上書房念書,漢王只下課後才來,晨起皇后體恤他年幼讓他多睡會兒,准他不用來坤寧宮納晨安。今兒怎麼來了?萬姑姑眼睛往宮門上一掃,瞥見御前常跟在童公公身邊跑腿的一個面龐,這才意會。
「皇后娘娘才起,容小人去通稟一聲。」
漢王點頭,深吸口氣,今日連書房的功課都免了,父皇交給他重擔,母后昨晚跟父皇吵架了怕是不願意再跟父皇過日子了。
父皇憂愁嘆氣的樣子浮現在漢王的眼前,「兒呀,你想讓皇后走嗎?皇后走了,你就只能養在賢貴妃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