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喚銘身子前傾,雙手在大腿上交疊,右手食指無意識摩挲著左手虎口,如實回答:「是鄭佩雅告訴我的,說你那天接完電話的狀態不對,我就多留意了一下,跟你一起出去。」
陳醒一愣,捂住自己的臉嘆氣:「我有這麼明顯了嗎?我以為我掩飾地夠好了。」
他聽見夏喚銘輕輕地笑了:「不是的,是鄭佩雅的觀察力太強了。如果真的明顯,那其他人也就發現了。」
「那如果我今天只是打一個普通的電話,那你不是白讓他們關攝像頭了?」陳醒直直看著夏喚銘。
夏喚銘的瞳孔深處沉著某種溫鈍的金屬,像是經年累月擦拭的銀器,在暗處也能泛起月光。
「不會啊,如果你沒事的話那就更好了,我叫你過來,只是想讓你開心一點。」夏喚銘說話間,嘴角盪開極淺的幅度。
夏喚銘真的是一位……很善良的人。
陳醒低頭想,又喝了一口酒。
這也是他樂意和夏喚銘待在一起的原因。
夏喚銘有著令人安靜的氣場,像深秋午後曬透的舊書頁。
在聆聽他說話時,總會微微偏頭,既不緊迫也不游移,只是那樣專注地、耐心地看著他。
樓下客廳的燈光從落地窗溢出來,在草坪上淌成一道蜜色的河。
陳醒的視線向上偏移,去看夜空中的繁星。
他們第一天到這裡時,月亮似乎比現在要圓潤一點。
那時還不熟的他們,如今竟然成了能託付過去的關係。
陳醒輕鬆地笑了:「該從哪裡開始說呢?說的太長了應該挺無聊的。」
夏喚銘依舊認真地看著他:「我會一直在聽的,你就算不說也沒有關係。」
他是想讓陳醒好好地發泄一下,不是想讓陳醒陷入回憶。
正如那天他們所說,回憶只是讓人再痛苦一次。
所以陳醒就算今天什麼話都不說,他們兩個喝完這杯酒後就下去,他也不覺得有什麼。
可是陳醒還是說了,將網上查不到的事全盤托出。
他的語氣極其平靜,就像在轉述別人的事。
哪怕這件事極其悲傷。
陳醒出生在很特殊又很普通的家庭。他的媽媽是後天聾啞人,他的爸爸是貨車司機,兩人性格質樸又善良,對陳醒關愛有加,基本算是罕見以理服人的家長,從來沒有打罵過陳醒。
自從陳醒上了幼兒園,音樂老師發現了他卓越的音感,將此時告訴了他的父母。
這麼一個家庭,出現了小小的音樂天才,父母怎麼可能不著重培養?所以他們那五十平方的小家裡,最多的東西就是樂器。
陳醒現在帶來的吉他就是當年他爸送給他的,弦斷了三次也沒有丟。
音樂老師惜才,自掏腰包給他們家墊補音樂輔導課的錢,拖關係邀請了一位大學教授教導陳醒。
陳醒就童年便是如此。
父親跑貨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母親在寵物店上班,接陳醒回家時身上還會沾上一些狗毛。
他們家不是大富大貴之家,頂多算溫飽,可即使這樣,陳醒精神世界是極其富饒的:他有著愛他的父母,有音樂老師送他的音樂天地,有黏著他的乖巧小貓,有每天下午叫他出去玩的社區好友。
陳醒每每看著晚霞流光,都會想起那段時間。
他本應該這樣幸福地生活下去的。
直到他八歲那年,先是陪他媽媽出嫁的小貓囤囤食欲不振,一個月後因病去逝,再是他的媽媽出了車禍。
那天開車的司機還登上了報紙。
因為玩手機沒看紅綠燈,等男司機發現時,已經橫掃綠燈穿行的行人,其中三名當場死亡,五名重傷,他媽媽是三名中的一位。
他媽媽的葬禮來了很多人,有好多寵物店的客人。
因為他媽媽生前最喜歡小狗小貓,所以在得到他們家允許後,特地把寵物們帶來。
那些貓貓狗狗似乎知道現在是什麼場合,全都很乖很聽話。
這是陳醒第一次學會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