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這個城市過年的人不多,院子裡只有兩三戶人家在放煙花,柏原摸出打火機去點燃了引線,馬上笑著往回跑,這笑容恍惚使方予諍想起最初的那一眼,只在這一瞬間,那個鮮活的少年好像又出現在了他的眼前,何其有幸,還能重逢。
他下意識地就伸手,把柏原接在懷裡。
一旁的父母看著他們的樣子,笑著無聲對視了一眼,也拉住了彼此的手。
煙火陣陣,爆竹聲聲,相愛的人仰起的臉上光彩轉換,火藥的辛辣味道混著雪的清冽,相伴著辭歲的感覺從未如此鮮活。方予諍量大管飽地給柏原準備了一大堆各種各樣的玩意,一直到他真的盡興了,才跺跺腳上的雪準備回去。
而方予諍就在此時接到了弟弟的電話,真沒想到他們沉寂了幾天,會在這時候尋晦氣,方予諍臉上還是溫柔的笑意,舉了舉手機目送柏原上樓,轉身時眼睛裡已經沒有半分溫度,是的,他決定徹底放手了。
萬沒料到在這個最美麗的夜晚裡,最決絕的心意下,弟弟卻帶來了最不幸的消息,記不得多少年了,方予諍再也沒聽過這樣一聲稱呼:
「哥哥,爸爸又回醫院了,這次情況很不好。」
第36章 囹圄
凌晨到家,柏原去睡了,方予諍獨自來到書房,聯入電腦讀著弟弟發過來的各種資料。研究了許久,又配合上檢索,他才漸漸搞清楚自己父親的疾病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他已老朽了,那顆無情的心臟隨時可能會在某個清晨停止跳動。
這次雖然誰也沒說什麼,能讓之前順利做完手術的老人情緒激動得再次住進醫院,多半有自己跟家人揚言儘管來打官司的「功勞」。
屏幕的微光映在他沒有表情的臉上,房間裡只有偶爾點擊鍵盤的聲音。
「父親」這個詞離他實在遙遠,雖然有生而養育的紐帶,但他從生父身上得到的愛,甚至都不及柏辛睿給他的。他此刻的傷感與其說來自父親,倒不如說來自生死。
方予諍久違地回憶著自己的少年時代,性取向形成,懷揣著懵懂對自幼信任的母親傾訴,沒想到一步踏入萬丈深淵,那些隨之而來的震驚、質問、呵斥、隔絕,對一個孩子來說夠殘酷了,仍還只不過是一切不幸的開端。
這種如履薄冰的壓抑一直持續到他讀大學,離開家以後,也許是難以監控,父親對他的打擊和鄙夷開始變本加厲。觀念傳統的至親由此強加給他無限的「罪名」,使他仿佛戴著紅字在人群里苟活,抬不起頭。
有幾次他真的幾近崩潰,可自殘後連校醫室的門都害怕推開,生怕神通廣大的父親知道了又來責罵。走出公寓去交個同類朋友的勇氣和空間都沒有,更別說開展戀情。人生最美好的年華,幾乎被家人破壞殆盡。
既缺少支持,又匱乏信念,他孤立無援著,到最後退無可退,選擇了逃脫家庭,為一切畫上句號,可見當時痛苦到何種程度。說句有點苦中作樂的,在經歷了這些事情後,他的人格基本上還能保持健全,幾乎是個奇蹟,完全是他竭力自救的結果。
所以就算他對那個家再沒有半分留戀,也沒有誰能有資格去指責他。
更何況,從他走後這麼多年,他和父親之間消息斷絕。這次要不是他成了罪魁禍首,要不是他霸占了方家的房子,想必也沒人會給他通知。
這些,方予諍都不需要再重複為自己建設,他的內心已經十分堅實。
只是,生離死別之間,再堅實的心,也被震撼出裂縫。這個命題已經突破了「愛」和「恨」所設的界限。他踟躕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