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原一夢醒來,手邊摸了個空,不放心地起來找,見書房還亮著燈。「咚咚咚」的敲門聲中,方予諍切走了網頁,見到門口站著的不放心的人,他笑著打趣:「沒有我睡不著?」
「對啊,」柏原走近了,擁著毯子從他背後裹住二人,貼著他的肩膀,不解,「這時候忙什麼呢。」只是稍稍考慮,方予諍把醫療網站的頁面再調出來,轉過電腦給柏原看。
沒看一會,柏原已經嚇壞了:「誰?你?」方予諍連忙否認,順便伸出手安撫著柏原,即使知道這人不是故意的,心有餘悸的柏原還是拍了他一下:「別嚇唬人。」
方予諍拉了把椅子讓柏原在旁邊坐下:「是我爸爸。」柏原恍然:「前面你弟弟打電話就是跟你說這個?」前者點頭,於是大致把病情講了,現在的情況是方予諾希望哥哥能去看看。
「你真要去嗎?」關於方父,柏原所有的印象都是來自一些邊角的「黑料」,這已經足以讓他對其沒太多好感了,所以問的時候語氣帶著答案。方予諍察覺他的情緒:「你好像不太喜歡他?」柏原很直接地搖頭:「想不出來什麼樣的父親會那麼對自己的兒子。」
「你需要的東西,這一趟註定是得不到的。我也不想讓你去被他們評頭論足。」
話雖殘忍,卻是事實。更殘忍的是,其實道理方予諍都明白。
「……柏原,」男人的聲音像被用力抻過,回彈的時候歸不了位,懸在一半,「你想聽聽我之前的事情嗎?」怎麼可能會不願意,只怕你跟從前一樣不肯說。柏原點頭。
這個話題一開始,就進行了好幾個小時,兩個人原本坐在電腦前,柏原依偎著方予諍,最後仍舊是躺回到床上,肩並著肩看著天花板。
而一個人十幾年的人生軌跡和大事件,只需要幾個小時就足以訴說,漸漸到了最痛苦的部分。
「後來我被送去了矯正中心,」方予諍的語氣平淡得像是講述別人的故事,而不是在訴說家人對自己的折磨,「住了一段時間,但在他們看來還是沒什麼起色。」
「我應該是很怕他們,」頭頂傳來男人深重的喟嘆,「可我還是想回家,回了家,我還是跟他們展示我變好了,他們的一點點誇獎都會讓我很幸福。」
柏原想起自己還在給方予諍當助理的時候,陪後者去定製西裝,見多識廣的老師傅誇他穿上西服的身形堪稱完美,他只是看著鏡子裡的投影,臉上毫無表情。其他人再華麗的讚美,都比不上不愛他的家人一個淺淺的點頭。
柏原下意識攥緊了他的手,心痛地紅著眼眶長聲嗟嘆:「方予諍,你還回去做什麼。」
方予諍側過身將柏原抱得很緊,隔著睡衣,感受著溫柔的溫度:「我也這樣問自己,我還回去幹什麼?」說著話的人沉沉地嘆息了一聲,「但人怎麼可以沒有過去、沒有父母呢,你說對嗎。」柏原一時無法反駁。
少年時的某個雨夜,方予諍偷偷躲在被子裡看《午夜牛郎》,那時他還有很多青澀的幻想和天真,不懂愛又渴望愛,一部電影就足以讓他共鳴落淚,如今那個男孩已被他埋葬了,可是有句台詞他仍記得:該死,我唯一不擅長的就是愛。
方予諍在心中默念著那個正中眉心的句子,補充著自己人生行至今日的領悟:「可能我不怎麼會愛人,但我也不想憎恨任何人。」
「你很會愛我,方予諍。」柏原的聲音變得又輕又緩,像是怕驚動了彼此。不是的。他想說,苟且和退讓無法帶來任何真情,或許方予諍的經歷正說明,「親情」這兩個字並非情感世界裡天然尊貴的通行證,它並不比足以後來居上的任何感情更高貴或更純粹。
「你可以把我的父母當成你的。」柏原仍然試圖說服他,方予諍搖著頭笑笑:「我也很想,但這不是真的。」
柏原離開他的懷抱坐了起來:「我也不夠嗎?」他實在不想讓方予諍再回去受苦,豁出去把自己攤開在談判桌上,方予諍充滿了感激:「你是我的現在和未來,這不一樣。」
「那你帶我一起去吧,」柏原提出折中的方案,不是去修復,而是去道別,「不然我不放心。」方予諍滿心捨不得:「也許他們會像當年那樣……」
「當年我們都只有自己,現在不是了。」柏原抓住他手,按在自己的心口,掌心下立刻傳來年輕蓬勃的跳動,「讓他們看看,你離開他們以後,活得多麼好。」彼此心跳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方予諍笑得有些感慨,那些他從未在方家得到過的愛護,正在另一個屋檐下為他持續升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