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將文宸的尾音捲走,方予諍始終無法等到那個他糾結於內多年的答案,心如死灰地放開他,冷漠地俯視這個當年把自己從被所有人拋棄的黑暗中拖出來的「恩人」。
好一個知遇之恩,相遇相知,徹頭徹尾一場利用,自己被文宸拿捏到了如今。
牽手的時候可以說我們以後常常牽手好不好,擁抱的時候可以說只有你最讓我安心,為了事業熬的夜,吃的苦,忍受的寂寞,都是為了我們的將來在打算,一起出遊的時候,還能發願,予諍,我最喜歡女兒,以後我們帶著女兒,也來放風箏。
「我們之間?你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太狡猾了,誰的女兒,他從沒明說過,他始終走一步,留一步,愛一個人如覆水難收,給了愛的那個就活該倒霉,這情感運行的真理到底如何,難道真的有人可以回答清楚。
可現在有了柏原,自己怎麼能夠繼續剎不住車?這麼多年了,這場不知悔改,不知所終,該停下了。
文宸從男人感慨後又決絕的臉上,預感到他們之間宛如千鈞繫於一髮的舊情的大廈即將傾頹,無措地搖頭:「那些都是真的!我們的日子,我們的關係……」
見他還在負隅頑抗,方予諍深深呼吸,一臉冷漠,總算能把當年最鋒利的一句話,狠狠地插回始作俑者的胸膛,就算分不清濺出的是誰的熱血:
「我們的關係?文宸,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
「……」
文宸本就慘白的臉,在月光下更不見絲毫血色,剛剛那些表演出來的哀傷、悔愧、動搖,全部退潮了,何等聰明人,不再需要更多的線索,立刻明白了由來始末:「……所以你願意來總部,就是為了親口對我說這些傷人的話?」他好恨,枯瘦的手指緊緊攥住,青色的血管像要衝出幾乎白得透明的皮膚。原諒不了,明明是他的東西,要被奪走。
方予諍注視著文宸神情的變化,逐漸頹然。
沒想到自己還是小看了,沒想到這句話帶給文宸的不是遍野的哀愁,而是蒸騰的殺意。這樣就覺得「傷人」了,現在他知道「傷人」了,看來他還是不懂。
方予諍幡然醒悟一樣徹底通透了,這輩子,除了簡文宸自己,沒有人可以得到他的那顆鐵石心。
結束這場令人身心俱疲的夜談,方予諍獨自回到冷清空蕩的公寓房間,仍然按部就班地換衣服,洗漱,躺倒。一伸手,身邊空無一人。
現在的東西比住酒店那時候更少了,只有柏原的畫,被釘在床頭對面的牆上,搬來的時候文宸又見到,才知道它的重要性,可停下來重新審視了半天,也不知其所以然。
適才文宸最後的那一問,令方予諍感到了一種不寒而慄的恐怖,認識多年,他深知這絕對不是一個坐以待斃、善罷甘休的人,看來包括柏原,他們最好還是不要繼續跟文宸糾結。
方予諍為人處事本身就謹慎,警惕之下,這時候又完整地回憶了一遍近些年自己經手的項目、財務和人事,想不出什麼紕漏。
心裡總是牽掛,顧不上現在幾點,他摸出自己如今工作量很大的手機,置頂的對話框安安靜靜地等待,手指點了幾下,發過去兩個字。
就算頭天晚上難堪成這樣,可已經不是小年輕,過了為感情尋死覓活的年紀,第二天方予諍和文宸還是一起出了門,仍然坐的後者的車。
文宸眼睛紅腫,臉色不佳,顯然回去之後還在繼續咂摸自己被「傷害」的全部經過。他既不開口,方予諍也不說話,安靜的空間裡,偶爾聽到一兩下文宸吸鼻子的聲音,或許是夜裡凍感冒了。
到了活動現場,方予諍一如往常地伸出手,幫助文宸下車。
直到這時候,文宸的表情才動盪了一下,他啞著喉嚨,仰著臉語意平和:「予諍,你以後不必為我做這些事。」這竟是方予諍沒想到的,意外地看著他。文宸慘澹地笑笑,有點過於淒涼了,以至於方予諍沒狠下心,到底還是按住了他因為不穩扶了自己一下、下意識就想抽回去的手:「沒事。」
他這是真的,還是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