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色緩和了許多,對著我叮囑了一番,大意是最近東泠來犯,要加強守衛,夜裡也有宵禁,不可隨意走動,末了還提了一句徐大夫,說他近日出診,過了今日就會回來,我若明日去他醫廬定能見著他。我連忙作揖稱謝,送了那些官兵出去。
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看著那些士兵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了巷子的出口,一旁早前曾來過的婦人正往這邊探頭張望,我沖她淡淡一笑,她卻猶如驚弓之鳥慌忙縮回了腦袋,將家裡的門窗關得緊緊。知道徐大夫明日就能回來,我心裡有些高興,那顆懸了很久的心也徹底落了下來,自然再懶得同那村婦計較。
待我再次推開院門時,我穿著新買的漂亮皮襖,牽著一匹小馬,背著新置的行李,裝滿食物和水,甚至還帶了一包果脯。這模樣就像我以前跟阿縝遠足郊遊竟令我感到有些雀躍。我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像是脫胎換骨,又變回了原來的鹿鳴,可心裡明白有些是再也變不回來了。
我等在城門口,也有些小商小販在那裡早早候著五更開城門。只是今日與往日不同,守在城門口的士兵多了許多。那輛眼熟的馬車出現時,我十分平靜,默默地目送著他們出城離開,那潑辣的姑娘仍一身戎裝騎馬領頭,好好的沒有半點我曾在夢中見過的被扼住脖子時的驚慌痛苦。馬蹄聲漸漸遠去,直至完全聽不見,我才鬆開了攥緊的拳頭,掌心竟被自己的指甲磕破。我盯著掌心裡細微的傷口,聽到旁邊的販夫小聲說著可惜。
可惜徐大夫和他的徒弟怕是命不久矣。
ldquo為什麼?rdquo另一人好奇地小聲問道。
ldquo你道他是替誰看病?上京王府里的貴人!rdquo儘管他試圖壓低聲音,可每一字每一句還是傳入了我耳中,ldquo替王府里的貴人看過病卻沒被招入府,哪裡還能留下命來,這病根軟肋被拿住一旦宣揚出去可還得了?我們那位知府老爺上趕著巴結郡王爺,做這等事哪會手軟?rdquo
我看著那已慢慢關上的城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四十一
有前人曾作詩:ldquo離離塞上花千樹,不知人間多少年。rdquo以此來詠頌上京城的繁榮昌盛,似人間仙境。我騎著馬從那還留有戰火痕跡的古老城門下走過,眼前所展現的仍是一副被灰青色城牆包圍起來的富麗堂皇、醉生夢死的畫卷。
我有些躊躇,一時竟不敢前行。一別數年,這城池沒有半點變化,仿佛一個世外桃源,與那扇城門外的頹敗荒蕪毫無關係。我下了馬牽著韁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踽踽前行,這熟悉的街道兩旁卻換了許多陌生的招牌,可生意依舊很好,迎來送往熱鬧非常。
我腳下一頓,停在一間專賣珍寶擺件的店鋪門口。那胡楊木的招牌上是幾個隸書大字,店裡陳設的俱是些價值不菲的奇珍異寶。有像小山一樣高的血紅珊瑚、顆顆又亮又圓的珍珠,輕薄得不會留下一點兒褶皺的鮮艷鮫絹。我環視了一圈,店裡的夥計各個眼生得很,就連這裡頭的裝飾也看不出原來的半點模樣。
我祖父曾靠這間鋪面起家,富貴不過三代,到我這裡竟已敗落至此,如今哪裡還能見到一點兒昌儀布莊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ldquo這位公子要買些什麼嗎?rdquo店中的夥計打量我一番後上前招呼,口氣不冷不熱的,看上去並不十分想要做我的生意,隨口道,ldquo咱們這兒剛到了一顆斗大的夜明珠,晚上往屋子裡一擱都不用再掌燈。rdquo
我連忙搖手,問他可知原來布莊的情況,卻是一問三不知。
ldquo公子若是來尋原來鹿家的人,恐怕是找不到了。rdquo他斜著眼看著我一身風塵僕僕,料定了我是來投有錢的親戚,ldquo鹿老爺好像是病了,死了快有半年多了吧。他家小公子藏匿逃犯,被流放昆稷山,聽說那可是個殺頭的罪,還能留條命就是萬幸了helliphelliprdquo
我苦笑,口中連連稱是,我能活到今日確實九死一生,不幸中的大幸。
ldquo來人!來人!人都到哪兒去了?!rdquo那小夥計一個激靈,連忙回頭就跑,可仍聽見掌柜的在數落他,ldquo整日只知偷懶閒聊,這個月的月錢不想要了嗎?rdquo
ldquo不是helliphelliprdquo
ldquo還要狡辯!rdquo那富態的中年人橫了我一眼,壓低聲音道,ldquo瞧瞧那人的窮酸樣,還不快去給江公子把東西包起來,送到府上去。rdquo
我低頭不語,這些言辭對如今的我而言猶如一陣風過耳,不會在心中起半點漣漪。
ldquo等等,那位公子請留步。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