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我留意到廊下那潦倒的漢子居然還在睡,他身邊就有個賣活禽的攤兒,一籠子雞鴨關在一起,又髒又臭,裡頭的母雞仰著脖子ldquo咯咯rdquo叫了一聲,做生意的小販底下一摸,便摸出了個新鮮熱乎的雞蛋,還有一頭鵝用根繩子牽著,繩子一頭就綁在他身下的欄杆上,就這樣他竟也還沒醒。
莫不是死了吧。這想法一冒出,我心裡便是一驚,也不知怎麼的,就對那人憑空生出了點憐憫,大概是看他無房無瓦無依無靠,又或是惜那人懷中的ldquo晝蓁rdquo。
我默默朝他走了過去,伸手想要推醒他,可還未觸到他的身上,便有融融暖意透過那單薄的破爛衣衫傳上了我的指尖。
我心中微微一怔,手指將觸未觸之時,那人竟ldquo嚯rdquo的睜開了眸子,眼神清明,全然沒有睡醒後迷糊的模樣,阿縝猛地跳到了我的身前,手按在刀上,那人竟伸手一扣,阿縝握著刀的那隻手竟無法再動,連刀都拔不出來。
只聽那人打了個哈欠,嗓音嘶啞,語氣中似有被我們打擾後的不滿,ldquo年輕人別動不動就舞刀弄槍,多不吉利。rdquo
阿縝面色如蠟,他從小便力大無窮,從未有過今日這樣連刀都拔不出來的難堪,咬著牙也要把那隻手抬起來,卻始終都沒有成功。我輕輕拽了拽他,朝他搖了搖頭,他便聽話又不甘地卸了勁。
一旁看了半天熱鬧的宋珉這時突然發現了什麼,一臉興奮地嚷道,ldquo,你那花兒是哪裡來的?怎麼賣?rdquo
那人抬了抬眼皮道,ldquo你可識得這是什麼花?rdquo
ldquo當然啦,這不就是helliphelliprdquo
ldquo沒問你。rdquo他毫不留情的打斷了興奮中的宋珉,而是望向了我。
☆、四
有芒草,種子,冰雪,掩住日光的旗有馬鐙,鐵門的獸頭,荒沙下潺潺的血有蒼棘鳥掉落的羽毛,被斬斷的蛇,爐上的雪,以及花開不過的明日。
還有helliphellip
還有我讀不懂、辨不清的深意。
我險些要後退幾步,來躲避這樣的一雙眼睛,與此同時,猛然驚覺這個男人與他身上裝飾是那樣的不相稱,他像是披著一層污穢骯髒的偽裝,躲在世俗里,卻將整個人間都裝進了這雙眼睛裡。
再迎著那目光仔細看那張臉,並不像乍一見時那麼蒼老,實際上頂多不過三十來歲。他的手原本是縮在衣袖裡,這會兒因為按著阿縝的刀柄而全露了出來。那是一雙十分有力的手。他手指很長,指節粗大,手背上的皮膚有些乾裂,卻並不乾枯,指間和拇指內側的位置覆著厚厚的繭子,看得出是一雙常年使槍弄棍的手。
阿縝說的沒錯,他確實是一個高手。
他的武功、來歷,我並非全不感興趣,但此刻,那些都顯得無足輕重,就連他懷中令人嘖嘖稱奇人人雀躍以求一瞻的名花晝蓁此刻也都被遺忘到了九霄雲外,僅剩下眼前那雙才叫我心頭一跳的眼睛。
一旁的阿縝驟然間大喝了一聲,緊隨之,一道寒光乍現,阿縝的刀已霍然拔出且瞬間落下,我一聲驚呼尚在口中,但見那男人卻在這電光火石之間起身、後翻、連退數步,身手敏捷,躲過了阿縝這凌厲又勢大力沉的一刀,不僅如此期間他竟還要看顧周遭小販,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叫人眼花繚亂無從分辨他的身形。
那人站穩,離得並不遠,剛剛好退出了阿縝的刀能劈下的範圍。刀劍終有捉襟見肘的度量,阿縝的功夫相當不錯,從未嘗過這番挫敗的滋味,臉色蒼白,表情格外嚴肅,用力握著刀,指節泛白,直指著那個男人。
我見狀,知他爭鬥心已起,慌忙按下了他的手,阿縝看了我一眼,眼中的怒火隱隱有些消退,卻仍似有不甘,可終究還是照我的意思做了。
ldquo在下鹿鳴,這是霍縝,這位是宋三公子宋珉,適才多有冒犯,還望這位大哥海涵。rdquo
我朝那人拱拱手,匆匆介紹了一下我們三人,以為通報了自己的姓名之後,也能因此得知他的名字,可他卻對互通姓名全然無意,只是看著我不說話。
若是我篤定自己從未見過他,那看向我的目光簡直要叫人懷疑我倆是頗有淵源的舊相識。
氣氛瞬間冷了下來,阿縝方才氣勢洶洶地拔了刀,他的外貌顯眼一看就知是伽戎人,嚇得周圍那些擺攤的小商小販們紛紛收拾東西,退避三舍。我有些尷尬,朝我身邊的宋珉遞眼色,卻不想那傢伙只顧著欣賞別人懷中的名花,對我熟視無睹。我只能無奈地開口隨便說點什麼。
想起他方才問我的話,便答,ldquo小弟眼拙,大哥懷中的可是晝蓁?rdquo
他對於我的答話仍是不理,只是這時臉上稍稍流露出了一絲表情mdashmdash他微微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