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仰頭挺胸走近茶館的時候,阿縝突然輕輕扯了我一把,迅速擋在了我的身前,停下了腳步,我在他身後踮起腳目光越過他寬厚的肩頭落在一個可疑的男人身上。他正靠著門柱半躺在那欄杆上,身上黛色的袍子有些舊,被洗得發白。
他同這暮秋灰白的古城融為一體,像是被寒風裹挾的灰芥落在這西津千百年來無論如何都無法耕種始終荒頹的土地上,生長在那兒,也死在那兒。
ldquo是壞人嗎?rdquo我小聲問阿縝。
他搖了搖頭,但頓了頓同樣壓低聲音,ldquo很厲害。rdquo
我眯了眯眼,實在沒看出來這無家可歸的落魄漢子有什麼厲害的地方。他興許只是長了張厲害的臉罷了。
ldquo他在幹什麼?rdquo
我的問題像是把阿縝問住了,他皺起了眉,思考了良久也沒有答案。
我原本也沒指望他能說出些什麼。我同阿縝繞過那個人走進茶館的時候,瞥見了那酣睡的男人懷裡竟有一支花,一支雖有些頹靡但依舊鮮艷的晝蓁。
我見過無數種花,從東泠苦寒之地生長出的冰凌花,到花繁景茂的南湘春日盛開的帝景花,可沒有哪一種花,比得上我西津馮幻馮大才子培育出的晝蓁。而自從他死後,這些花也慢慢全都死去,短短几年便難再在西津境內看見過它風姿綽約的身影。晝蓁就如同本不該出現在人世的仙子一般,在讓世人見識到它絕美的容顏後,悄然而去,徒留下一地夢醒時分破碎的冰涼。
☆、二
我始終覺得容城是一座繁複又蒼老的城池。它遠離大爃的國都矗立在西津與東泠的交界處,被西津的荒沙與東泠的寒風所包圍。地理位置雖不及雲城那般重要,但因為商貿而更為繁榮,阡陌往來交互,來來往往的漢人、胡人、伽戎人等等各有不同狀貌,卻如同這裡堆築著的統一單調的房屋,被刻上一模一樣歲月的痕跡。
在我頻頻細心的觀察下,我覺得那個看上去同這座落寞枯荒卻又遠離人世紛亂的城快要融為一體的男人實際上並不屬於這裡。他的臉上有更凜冽的寒風刻畫出的痕跡,有深入骨髓從內及外散發出的倦意,他睡在那兒,對風沙不在意,對天寒不在意,對時辰也不在意。
ldquo少爺在看什麼?rdquo阿縝順著我的目光微微向外傾著身子,ldquo少爺是想要那花兒嗎?rdquo
真是知我心者阿縝也。不過,我這會兒卻已經不是在看花了。我收回視線,望著他,他臉上很是認真,又道,ldquo若是喜歡,我去問問他賣不賣。rdquo
我笑著搖頭,ldquo能再次一睹傳說中已經絕種的絕世名花其容其貌已是三生有幸。再說,我明知自己養不活它,又何必買它回來看著它死在我的手上徒留傷心呢?rdquo
阿縝不死心地問道,ldquo可你不是喜歡嗎?rdquo
我啞然失笑,ldquo我喜歡的東西可多了,錢、美人還有金蠶王絲孔雀翎,難不成都要占為己有?書里說lsquo命中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rsquo,本就沒有那樣的福氣可以消受,強求反而彼此相誤了。rdquo
阿縝不吱聲,但眼睛還不時地往外瞟,又怕被我發現,小心翼翼的樣子令我覺得有些貼心。可我只能裝作沒瞧見,低頭喝茶,只聽他道,ldquo少爺真心喜歡,自然百般愛護,怎會養不活?rdquo
我欲意再用書上的道理教導他,便聽他又道,ldquo這世間難得幾件真心歡喜的東西,少爺又沒試過怎麼知道結果?rdquo
他見我挑眉怫然不悅的樣子,立刻慌了神色,緊抿著唇不再言語,我ldquo哼rdquo了一聲別過頭去,用餘光瞥見他戰戰兢兢討好似地為我斟茶。
他一向呆呆傻傻的不會說話,我心裡嘆了口氣,只得自認倒霉,暫且原諒他了,像我這樣好心腸的可真是不多見了。
幸好他還算會看我的臉色。
不過,也很會一語中的地拆穿我。
我不過人云亦云,欣賞一番那眾口鑠金的名花,那確實名貴,確實漂亮,但說到喜歡,卻沒有多少真心。
那落魄的漢子風餐露宿,境遇自然不可與我這個西津最大布莊的鹿家少東家相提並論,可他卻能將這花兒從枚種子養到盛放,而我卻連試的勇氣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