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塞拉並不相信雄蟲口中所謂「雄蟲創造了亞雌和雌蟲」的說法。他是一個無神論者,對於神學本身就抱著質疑的態度,更何況在雄蟲的說法中,最解釋不通的部分是,如今無論是雌蟲、雄蟲還是亞雌,都在亞雌和雌蟲腹中誕生。
這就像「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無解問題。誠然,雄蟲可以解釋為初代雄蟲在創造生命時,慷慨地賦予雌蟲和亞雌孕郁的能力,讓蟲族擴張、興旺。可是這違背雄蟲所謂「神力」的神聖性。
如果所謂「神力」可以被低賤的血肉之軀孕育,那「神力」和「創世」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雄蟲崽定了定神,從系統處得到一份精神力相關的資料。系統自稱從未來回歸當前時間線執行任務,可它資料庫中關於精神力的研究仍然不完備也不夠深刻。可對於兩眼一抹黑又迫切想要變強的塞拉來說,這些已經足夠了。
他鼓著胖乎乎的臉,在埃德溫身邊翻了個身,胖乎乎軟duang duang的肚子朝上,集中意念。不知是因為換了身體還是換了環境,當塞拉集中精神時,他不像在地球上做「正念」時那樣,只能在黑暗中聆聽自己的思緒,而是「看」到了一副全新的場景。
他看到了一片寂靜的宇宙。宇宙中心,一顆即將熄滅的恆星散發著餘熱,它是明亮的橙紅色,恆星表面溫度下降,說明它離徹底的消亡並不遠了。塞拉的意識在寂靜的宇宙中漂浮著,他突然想靠近些看看,仿佛被那恆星召喚。
他向恆星遙遙伸出了「手」,如同絲綢般光滑的黑色觸鬚從他的身後顯現,朝向恆星的方向,可卻紛紛被一堵「牆」攔下了。觸鬚似乎很不甘心,隨著塞拉意志的增強,他們的數量呈指數攀升,而雄蟲崽小小的身體瞬間被無窮盡的黑色吞噬。
觸鬚糾結在一起,蠕動著,壯大著,明明沒有致死的獠牙和劇毒,卻仿佛深淵中的不可名狀物,沉靜而可怖。它們襲向那透明的「牆」,不知疲倦,不覺痛苦地撞擊著。牆後的恆心閃爍,如同一團跳動的橙黃色火焰,仿佛訴說著宇宙深處的神箴,召喚著它的信徒......
「砰!」
兩股力量再次相撞,現實中,躺在床上的雄蟲崽皺起眉,短短胖胖的手和腳不安地蜷縮在一起,額頭上冒出細細的汗珠。他瑟縮在黑髮雌蟲的身旁,熱乎乎的小胖臉努力壓在雌蟲的胸口,發出幼崽特有的,短促又委屈的喘息聲。
埃德溫早就清醒過來了。無論是雌蟲育幼所、軍事學校還是軍隊裡,雌蟲的休息時間都有明確的規定,即使在身體受創的狀態下也必須執行。埃德溫睡了除幼年期以外最沉的一覺,他的身體仍然疲憊,可是他的意志已經強迫他按時清醒過來。
在入睡前,他是想過醒來可能會面對的情形和後果的,但是他沒到想過眼前這幅情景。溫暖又柔軟的雄蟲幼崽蜷縮在他的身側,不安又急促的喘息,頭頂的棕色小捲毛都顫抖不止。
他在痛苦,雄蟲幼崽在痛苦。幾乎源於本能的,黑髮雌蟲徹底清醒過來,可他又無措極了。他半靠在床形醫療艙上,雙臂無措地環繞著瑟瑟發抖的雄蟲崽,一雙在大戰前仍然波瀾不驚的淺藍色眸子,在痛苦的幼崽面前卻露出一絲驚慌失措,如同日落融金,碎了滿池波光。
埃德溫從未體驗過這樣的感覺,他和其他軍雌一樣,向來是不怎麼把自己的命放在眼裡的,而當一個生命連自己都不看重,他也很難對任何事慌亂的起來了。戰爭和殺戮對於埃德溫來說習以為常,甚至稱得上如魚得水,他從沒像此刻一樣,感到恐懼、慌亂、甚至呼吸過度。
「......小安?掃描你的主人。」
茫然中,他甚至對房間裡那些用來娛樂雄蟲、懲罰雌蟲的機器人求助。這對於雌蟲來說是不被允許的,可是他顧不得那麼多,黑髮雌蟲臉上血色全失,湛藍的眸子水光粼粼,雙臂僵硬又堅定地環抱著蜷縮著的雄蟲崽,飽滿的胸口因為慌亂而起伏不定。
機器人在黑暗中穩定地閃爍著藍色的光圈,毫無反應,教廷出品的機器人只會執行雄蟲的指令,原始碼中避免了它們給予雌蟲和亞雌任何幫助。死水一般的空氣里夾雜著雄蟲崽綿軟不安的喘息,尖銳的焦灼擠壓著雌蟲的神經,他不再等待,而是生澀地用堅實的雙臂托起雄蟲崽溫暖的身體,讓雄蟲崽蒼白的小臉兒貼在自己的胸口。
他想要帶痛苦的雄蟲崽離開這片區域,尋求幫助和治療。哪怕他的行為會給他帶來觸怒雄主和死亡的風險。
果然黑暗中閃爍著藍色光圈的機器人靜靜滑動出來,攔在了黑髮雌蟲面前,堵住了他所有的方向。穩定溫和的藍色光圈崽雌蟲「怪異」的行為發生後,逐漸變成深紫色。
進入公爵府的前三日,埃德溫無時不刻都在跟閃耀著紫色光圈,啟動懲罰模式的機器人打交道。雄蟲親自動手的時候很少,公爵冕下的風評不錯,他不喜歡自己的手沾上血。他會在機器人懲罰雌蟲和亞雌的時候,在牆上鋪上畫布,優雅地品鑑血液飛濺的角度和密度。
「雌蟲,放下主人,立刻執行命令,否則小安將通知家庭法庭,將你處決。」
小安開口。高大的雌蟲低下頭,一雙藍色的眼睛看了看被他倉促抱在懷裡的雄蟲崽。
這個動作是無比褻瀆的。雖然保護雄蟲是雌蟲和亞雌的第一準則,可是埃德溫從沒想過要用這樣褻瀆的姿勢,違抗數條不可打破的鐵律。他不該這麼做。
可是他想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