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晉柏張口努力了幾番,才終是斷斷續續地發出並不算清晰的聲音來。其他字眼他都念得孱弱無力,唯有「即位」這二字,擲地有聲、字正腔圓,盡了全力般重重吐出,有如千鈞般落在趙虓和在場所有人耳中。
遺願既了,老爺子安然撒手,合上了眼。
趙虓望著終可瞑目的父親,淚盈滿眶,哀慟欲絕。他想要像兒時那般撲在父親身上嚎啕大哭上一場,可帝王駕崩,親眷於榻前送行時,按制是絕不可放聲痛哭的。
他唯能強忍著,肩膀因悲泣而聳動不止。寧悠在旁也暗自飲淚,緊緊攥住他的手,陪他挨過如此至暗時刻。
一兩時辰內,魏王趙豹及文武百官急匆匆陸續趕到,宮中殿外一時間跪滿了人,里里外外,嗚咽忍哭聲此起彼伏。
趙虓對周遭一切充耳不聞,只長跪於榻前不起,黯然垂淚。待淚落盡了,眼哭幹了,又頹然神傷,愴然枯坐。
寧悠一直陪在趙虓身邊,從夜半跪到黎明,又從黎明跪到深夜,宮中的燈火熄滅了又再點上,一整日過去,他仍是紋絲不動。
寧悠的腿早已跪得沒了知覺,但她此刻顧不得自己如何,只知道如此跪下去父皇也不會再醒過來,可這朝廷內外一切事務不能停擺,群臣百官都守在外面等著他做主發話,他不能再如此沉湎於哀慟之中,得儘快撐起朝廷,撐起大靖的江山來。
她攥了攥趙虓的手,輕聲喚他,「殿下,陛下大行,且有哭日。您作為長子,不可再如此悲痛消沉下去,須得站出來主持大局,儘快安排禮部籌備喪禮才是。」
趙虓沒有應,只苦楚地望了她一眼,這一眼簡直令寧悠肝腸寸斷,心都為他絞在一處。
她怎麼不能體會他此時心情?倘若可以,她恨不能將他擁進懷中,讓他哭個痛痛快快、酣暢淋漓。可父皇駕崩,除了他還有誰能頂起這片天呢?他須得堅強挺住,她也必須要做他的後盾撐起他來。
於是她咬咬牙,又勸:「您至誠至孝之心感動天地,父皇看到定然也要為之動容。可他老人家已經走了,怎希望見您這樣糟蹋自己身子,為他守在這裡熬垮了呢?您就是為了他老人家臨終前的囑託,為了他交代給您的重任,也不能再如此下去了啊!」
有她帶頭,跪在他身後的幾位宰輔大臣才敢出聲勸他節哀,請他站出來主持大局。
趙虓知她用心良苦,又望了她一眼,這才終於是整理好情緒,點頭同意,嘶啞道:「請禮部尚書來吧。」
第97章 眾望歸三辭三讓
正德二十八年二月初二,大靖開國皇帝趙晉柏駕崩,終年六十一歲。
因他這兩年來一直病重臥床,身體每況愈下,禮部官員們早早就對這一天有所防備。趙虓授意下,禮部尚書嚴境寬第二日一早就將一套完備的大行皇帝喪禮大儀流程呈了上來。
趙虓看過後勉強同意,准予按此籌備。
二月初四,舉國上下已撤換上一片縞素,除了此時正在南周平亂的前線軍隊,停止一切娛樂祭祀、婚喪嫁娶、屠殺宰牲等活動,正式為大行皇帝舉辦國喪。
寧悠與趙虓一起服斬衰,吃素念佛,每日臨禮。又令左聿回順安去護送三個兒子、寂行等人回上京來奔喪。
趙虓從國喪頭日開始便忙得寢食俱廢,夜以繼日。眼前留給他的這一攤子事情實在太多、太雜、太難。千頭萬緒,都要他從頭收拾。
臨禮、几筵等一系列儀式需要他主持,治棺槨、梓宮、皇陵的修翻新建,也需要他逐一拍板決定。日朝僅暫停了五日便恢復,各地官員弔唁的奏摺雪片一樣飛入京城。太子餘黨還未處置,朝廷動盪,外敵未平,軍報不斷從前線發回,內憂外患,樁樁件件都棘手地堆在他案頭……
又是忙到深夜,趙虓才得回宮。
見他進屋,寧悠屏退宮女丫鬟,也不讓何閎伺候,親自為他端了熱水過來擦臉泡腳。
趙虓更了衣,在榻邊坐下,寧悠便將水放到一旁,滌了帕子遞給他擦臉。
他接過去擦好,將帕子還給她,她便令人撤下去,又換了盆水放在他腳邊,半跪下去為他脫掉靴子。
夫妻兩個如今即便相處無言,也心意相同著。她心疼他辛苦勞碌,忙過一天,往往累得連話也說不出,便安靜地默默陪伴。他亦體諒她為自己操勞,待脫掉了靴襪,便拉她起來。
「你也累了整日了,歇著吧,我自己來。」
「無事的,妾伺候您洗。」
趙虓低頭望她,還是堅持:「你坐這兒,今日陪我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