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興弟掏出一個小包袱,雙手呈上:「民婦這裡還有長興伯當年給的金銀和銀票,這些都是證據。」
一個內侍上前將東西取走,崔興弟猛地把頭往地板上砸,「撲通撲通」的聲音在福寧殿內格外明晰。
「民婦謀害了主子,自知有罪,只希望陛下還有諸位青天大老爺能為民婦枉死的全家作主。民婦甘願伏法,被爛菜葉臭雞蛋砸,被吊死在菜市口!」
崔興弟縱然受了脅迫,也實實在在謀害了主人,是要下獄受刑的罪人,只是這般以頭搶地的模樣,著實有些可憐。
兩個內侍將她拉起來時,黑石板上已沾上了血跡,崔興弟的額頭也磕破了,鮮血直流,大片淤青腫脹,令人不忍直視。
崔興弟之後,上前的是個中年男子,四十歲上下,身穿短褐,四肢強健,估摸著是個習武之人。
唯一特殊的地方是他的臉上裹了厚厚一層白布。
「草民方自新,拜見陛下。」
說完,他緩緩扯開腦後繩結,取下纏繞在臉上的白布條。隨著布條一點一點滑落,露出方自新真實的面容。
第111章 該死之人只有不能開口的死人才能保守……
剝離的白條之下,許自新劍眉如飛,也算品貌方正,帶著歲月奠基的沉穩。偏偏從他的眉心至右邊唇角橫亘一條猙獰的傷口,皮肉翻卷,暗紅增生如蜈蚣盤踞,幾乎將一張臉一分為二。
大朝會上的許多年輕文官這輩子哪裡見過這樣的臉,瞟了一兩眼便收回視線,生怕今夜夜半做起了噩夢。
「伯爺可還記得在下?」許自新撫摸臉上疤痕,「我如今這般模樣可是拜您所賜。」
因著被割裂成兩半的駭人面容,長興伯一時竟沒能想起許自新是誰。
許自新看出長興伯是把自己忘了,自嘲一笑,想想也是,高高在上的伯爺哪裡會記得一個本該淹沒於淮河的小人物。
「看來您是貴人多忘事。」
整整十六年過去,便只剩他一個人還記得當年之事,也只剩他一個人還活在世上。
許自新平靜地說出兩個詞:「北冥寨,五千兩白銀。」
長興伯的瞳孔驟然收縮,不可置信地盯著許自新。他想起來了——
作為朝廷官員,手上須青白無血,許多事情長興伯自然不可能親手去做,十六年前便是他用五千兩銀子僱傭了淮州附近山上的一夥匪徒,前去解決自己的兄長。
這人……便是當年北冥寨的匪首。
「你是許平。」
北冥寨位於淮州以北的北冥山上,規模並不算大,裡面多是老弱婦孺,唯靠寨中的一些年輕男子撐著。攔路打劫終究不長久,再加上這些男子多會些武藝,更有幾個身手格外不錯,便常隱姓埋名接了些單子,不拘是什麼,總能補貼些家用。
「等等,」刑部尚書上任後便翻閱了各地歷年的卷宗,對北冥寨也有些印象,「我記得這北冥寨在鴻禧四年一月便被淮州團練使給剿滅了,匪首許平也已經伏誅。」
許自新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心中恨意蔓延:「這位相公說得沒有錯。我本該是個已死之人,卻僥倖天不收我,活了下來。許域,你敢不敢看看老子臉上的這道疤,這就是那日圍寨時,被你們帶來的人用刀砍出來的!」
許自新手戳著面上的疤痕,面目猙獰,幾近怒吼:「全寨子的人都死了!一個不留!我們幾個殺了人的,要殺要剮都認了。但吳婆婆、小花他們什麼都沒有做,一直安安分分呆在寨子裡,連寨門都沒有出過一步,你們也不放過他們!」
國朝推行仁政多年,即使是寨匪,若被俘後不加反抗,皆會暫留其性命,待逐一細細查過後再行發落,安排去處,更別提毫無武力的婦孺。如涼州的沙丘營便是由當地的一夥沙匪招安後改組而來,其眷屬也成了軍眷。
長興伯冷然道:「北冥寨全寨負隅頑抗,試圖襲擾朝廷命官,才會被盡數就地正法,卷宗里記載得清清楚楚。崇尚書,是否?」
刑部尚書點點頭,卷宗里的確就是這麼寫的。
許自新「呸」了一聲,不屑道:「你們這些當官的果然是顛倒黑白之人,這什麼案卷是你們寫的,自然白的能寫成黑的,黑的自然也能寫成白的。」
「許自新,你先不要急。這歲月久遠,卷宗上所記文字終究是死物,尚有待商榷之處。朝廷上下也非全是你所想的酒囊飯袋之徒,若有不實,那便改,若有不公,那便平凡,定然會給你一個交代。」刑部尚書見許自新情緒激憤,出言欲安撫一二。
「那便依這位相公的意思。」許自新抱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