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塗過潤膚的乳霜和花露,擔心這個做甚?」長凍瘡的滋味並不好受,張月盈自個兒也不願意再來一回,接過手爐放在膝上,一手貼著手爐,一手翻著鷓鴣新拿的話本子。
晚風輕輕吹著流雲,寂寂冷輝透過窗欞縫隙灑滿內室。
張月盈沉默了一會兒,問杜鵑:「外頭人還沒走?」
聲音輕的幾乎微不可聞。
杜鵑正在關照著熏爐的炭火,回答:「奴婢聽著外頭人還在。」
「方才出去的時候瞧見人就等在檐廊下面,怎麼說都不肯走。」鷓鴣拿著雞毛撣子清掃著家什的灰塵,順口插嘴道。
虛開一道半指寬的窗縫,如水寒意一陣一陣往屋裡涌,張月盈僅觸了幾息便合攏窗戶,吩咐:「將我另一個山水梅花銅手爐尋出來。」
話里的手爐是三年前張月盈常用的,直到換了如今這個白銅鏤空手爐方被逐漸閒置。
鷓鴣領了命,只以為自家姑娘偶然想起了舊物,打算拿出來用一用,在側間的黃花梨大箱子裡翻找了約半盞茶的功夫,找著了另一個手爐,然後朗聲問道:「已尋得了,姑娘可是要換了這個。」
張月盈飲了一杯新熱的豆蔻熟水,淡定道:「添了碳,送到外頭去。」
兩個丫鬟被張月盈的吩咐驟然砸懵了半個腦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姑娘心裡的氣說消也沒全消,惦記著外頭風寒天冷,專門讓她們送取暖的物件出去,可話里透出的意思仍舊是閉門不見。
鷓鴣和杜鵑二人很快達成了共識,主子們的事他們自去操心,她們這底下的丫鬟只管依著姑娘的意思行事便是,於是,鷓鴣拿著裝了暖碳的手爐退出裡屋。
檐廊下,小路子揣著手踱來踱去,不知過了多久,浣花閣正堂的門拉開了一條小縫,露出了鷓鴣的半個腦袋。
小路子忙湊過來:「鷓鴣姑娘,可有什麼消息?」
鷓鴣將手爐遞給小路子:「我家姑娘給殿下的。」
小路子面上閃過一絲驚喜,思忖王妃的態度這是緩和了,那麼……
鷓鴣一眼便猜出了他的小心思,出言:「就是送個手爐,旁的想都別想,秋夜風急,讓殿下趁早回前院歇著吧。」
「好吧。」小路子眉目立馬黯淡
下來,整個人蒙上了一層灰色,捧著手爐去尋沈鴻影。
沈鴻影伸手拂去卷落在氅衣上的枯葉,垂眸盯著山水梅花銅手爐半晌,語氣裡帶著些許悵然:「拿給我罷。」
銅手爐被雙宮綢製成的套子包裹著,上頭用蘇繡繡著喜鵲登枝的圖樣,剛一入手,暖意便從爐壁透出,手心霎時回暖,全身隨之暖和起來。
青年指腹摩挲著爐套上凹凸的繡紋,回頭望著長燈滿掛的屋子,綽綽人影從窗扉透出隱約的痕跡。
沈鴻影聞見一股細微嫵媚而甘甜的香味從裡頭溢出來,暗流涌動,顰了顰眉,而後笑了。
灰氅青年脊背挺直,背影端方清華,任由黑暗一點一點將他侵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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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午夜子時,浣花閣內仍飄散著淡淡的華帷鳳翥香,量雖少卻香氣馥郁,久久不散。
天氣漸涼,羅漢榻上已換了厚重些的錦帳,淺藍的綢帳垂落將床周圍得嚴嚴實實,一絲冷氣都鑽不進來。
張月盈獨自躺在溫暖的被窩裡,翻來覆去,卻並無睡意。按理,沒人同她擠,能夠獨占一張大床,怎麼撲騰都行,應當覺得舒服才是,怎麼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想她做什麼?
不能再想了。
張月盈咬著下唇,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轉,氣鼓鼓地把被子蒙到頭頂。
被悶了許久,她還是睡不著,探出一雙眼睛,心裡恨恨想道。
不,一定不能姑息。
讓他糊弄自己,非要叫他知曉自己的厲害才是。
等倦意才爬上她的眉目,半眯著眼,就要睡過去,張月盈聽見窗棱咯吱咯吱地響,涼風捲動了隔斷內室、外室的珠簾。
張月盈的目光落在錦帳外,呼吸驟僵,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房間的角落裡點了一盞明角燈,借著忽明忽暗的燈火,依稀可辨一個人影敏捷地從半開的窗戶里躍了進來。
張月盈身體一滯,手指抓住被沿微微蜷縮。
少頃,她才看清楚來人是誰,鬆了口氣。
光影浮動中,身形高大的青年座在了錦帳外的圓木墩上,眉眼低垂,往榻上看來。
夜半三更之際,沈鴻影這個傢伙竟然敢翻窗來偷看!
張月盈暗暗想:也要讓他受個教訓。
心動不如行動,左手摸索著朝枕頭旁邊探去,她記得放了根睡前挽發用的白玉雕鳳首髮簪。
沈鴻影聽到響動,微微抬頭。
玉質的簪柄捏在掌心,張月盈趕忙閉上眼睛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