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留青是個和善人,對誰都說不來重話,這會兒卻是真惱了。
這回是他看見了,那他沒看見的時候呢!
這樣亂糟糟的家,也難怪閨女不願意回來。
「你自己走,面上還好看,別真等我攆你。」江留青說著,把柳條卸下,堆到院子裡的石桌上,去灶房舀水喝。
劉氏撅了噘嘴,想著過幾日便要春耕了,趁這機會尋個地方逃懶也好。
她拖拖拉拉地回屋收拾了包袱,又在村里繞一圈,找著瘋玩的兒子,一同往劉家莊去。
江留青嘆了口氣。
都怪他糊塗,若是他當年立得起來,何至於讓愚蠢懶惰的劉氏拿捏住,弄得妻離子散,女兒也怨。
為今之計,還是多攢點銀子,給女兒找個好人家。早些嫁出去,也免得在家裡受氣。
他踱到西廂門口,愣怔半晌,手舉起又放下,也沒勇氣敲響房門。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屋裡,江銜月耳朵眼兒里塞了兩團棉花,念叨幾句,就又把心神鑽到繡繃子上。
只是心裡存著事兒,再下針時,動作就不像先前那般行雲流水,揮灑自如。
從大伯母家回來時,二哥說的話,伴著遙遠模糊的記憶,一同湧入腦海,久久不能散去。
那時節,究竟發生了什麼呢
……
第2章 揣著肚子進門啦!(捉蟲)
六年前,晚夏。
正值早稻收割的時節,大蒼山下的打穀場上熱鬧非凡。
大家手裡忙著農活,也不忘傳說一下各自聽到的新聞。
「聽說了沒?劉家那個『刁娘子』,揣著肚子進門啦!」
「呦,什麼時候的事兒,也沒見留青給咱們撒請帖呀!」
「還撒什麼請帖呀,遮掩還遮掩不及呢,劉家那頭兒把人丟下就走了。」
「呸!」有人啐了一口,「他哪好意思?前頭那個多好的人,一朝去了,五七還沒過,新人就進門了。」
有人嘆氣,「要我說,世人都看不起戲子,可那唱大戲的還真沒唱錯。那戲詞是怎麼說來著,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這會子新娘一娶,洞房一入,別說舊人哭了,只怕江老三連程氏是哪個都給忘了。」
「嗐,你們還不知道吧。前兩天旭哥兒不見了,他找了兩天就不找了,說不準就是給肚子裡這個讓路呢,這可真是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呀。」
有人奇道:「真的呀,看留青也不是那樣糊塗的人呀,怎麼叫這麼個婦人給糊弄住了。」
「我看不見得,聽說江家都不知道是咋回事呢,是劉家死皮賴臉把人塞進門的……要不怎麼連個迎親的人都沒?」
瓜大娘嚷道:「我知道我知道,別說迎親的人,那喜服和喜燭都是劉家自己帶的。進門的時候,留青還一身麻衣喪服呢……我看他這呀,紅喜服沒穿身上,倒是先扣了一頂綠帽子在頭上!」
她家跟劉家挨著,她這樣一說,眾人都覺可信。
「唉,這大人的官司攪和不清,苦的還是孩子。且不說月兒,旭哥兒是真可惜了,我聽人說他和生哥兒讀書可好,說不定哪天就要中個秀才回來。」
「你還不知道呀,已經考中了,他們哥倆兒二月里去縣裡,就是考試去了,只是後來喜報傳回來的時候江老三家的身子不大舒坦,這孩子掛心他娘,就沒張揚。」
「旭哥兒好歹成人了,又有見識,說不定是出門學學問去了呢,也不一定就是丟了。就是月兒,以後怕是要過苦日子嘍。」
「她也是命不好,她娘多賢惠一個人啊,把她教的也是伶俐懂事,如今也才七八歲吧,聽說就有人家上門問了,要把人先定下來呢……現在親娘去了,攤上這麼個後娘,她再好的名聲只怕也要被這個後娘給敗壞啦!」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熱火朝天,而他們口中今日正辦喜事的村北江家卻冷清極了。
西窗下,紅燭高照。
新房裡,瓜子皮已經嗑了一地。
穿著艷紅喜服的新娘子並無新嫁娘該有的嬌羞和風致。
她蹺著二郎腿,斜倚在窗下的大木炕上,伸出鷹爪似的細細長長的手往盤子裡抓,不想卻抓了個空,唯有指甲刮在竹篾上發出滋的一聲,聽得人心裡發毛。
新娘子愛惜地將手指放到眼前細細看了看,又放到唇邊輕輕吹了吹,見沒有損傷的痕跡,才咂了咂嘴,嘀咕了一句「小氣鬼」,順手抹掉嘴皮子上粘著的一片瓜子殼,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她等了片刻,實在不見人來,才起身伸個懶腰,掀了帘子往外張望。
外頭黑黢黢一片,半個人影也無。
新娘子揪了揪帕子,幾乎要把白眼翻到天上去,薄薄的嘴皮子掀了幾掀,到底沒說什麼,哼了一聲,自顧自歪在床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