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聲說:「步入化神,唯有祭天,方能聯結天道,參悟天意。」
「您的意思是……」白翎舉了已知的例子,「修《玉壺冰心箴言》的,進境化神之後,必須拿愛人、友人、親人祭天?他們元嬰期遍歷諸情,化神後把諸情割捨,用來跟天道換修為?」
「不錯。」女子娓娓道來,「普天之下,千百功法,無不是凡人登天的橋樑。天道得了足夠的供奉之後,才會放修道者破天而去,亦即飛升。」
白翎一時沉默,感受到了一種不科學的科學,主觀的客觀規律。
依女子所言,修真界的天道,實際上就是一層崇高的禁制,籠罩著芸芸眾生。出類拔萃者,不斷向上攀登,獻祭到了一定地步之後,才能衝出這層禁制,去見天外之天。
女子見他不語,不由得加快了語速,道:「如你多加觀察,便能發覺,我沒有半句虛言。是非道君,修的是《兩儀八卦命圖》,他步入化神之後,韶齡倒退,若有朝一日飛升,便是襁褓嬰兒之狀。駕鶴道君,我亦與她有千年前的一面之緣,她所修的《我蝶爾生咒印》,令其終日沉溺在真幻之交,她因此長醉不醒。」
兩位道君都是白翎見過的,確實是一個逆生長、一個酗酒之名遠播。可是不等他說什麼,女子的身影已在淡褪,她快要徹底離開了。
一時間,白翎腦海里閃過無數個念頭。他依然認定,諸葛悟不知道結侶的下場,但廣寒道君一定知道,她卻從未提起!
女子自知所剩的時間不多,邊咳邊說:「諸般功法的所祭之物,縱使修道者不講,外人也能看出三分。唯有《玉壺冰心箴言》,世人只覺此道孤苦,所修者親友凋零,卻從沒人能夠確認,此道之人究竟獻祭了什麼!因為殺侶、斷友、絕親、弒師,樁樁件件,儘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重罪,卻是此道之人必須所為,也必定會被他們掩蓋!化神期修士傲視群英,自古以來同道者不過數人,但只要他們邁入了化神,便知古今同道,皆是共犯!」
一席話擲地有聲,女子的邊緣開始模糊。一段回憶湧上白翎心頭,是在秘境之中,尹真介紹數類功法的畫面。
見多識廣如尹真,都對《玉壺冰心箴言》無甚了解,只言修此道者多數孤獨終老。彼時的白翎以為,他是說此道者姻緣福薄罷了,如今看來,竟是親友盡滅之意!
白翎心頭雪亮,頓時想通了一切:
問鼎知道,諸葛悟進境必須結侶、大婚必定殺妻,所以他不止聯繫了扶持賈濟的太徵與蓬萊等脈,更是早早找到廣寒道君,威脅她出面,促使諸葛悟成婚。諸葛悟一貫獨來獨往,能和他結侶欺瞞天道的,無非兩名師弟。
在問鼎看來,怎麼也不會讓老祖欽點的裴響做這種事,婚事必會落到白翎頭上。
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他隕落於白翎擲出的「群魔餌」,他的復仇關鍵正是白翎——諸葛悟可以不殺,但白翎一定要死!
不愧是睚眥必報的問鼎道君!
思及此,白翎與裴響對視一眼,神色皆有所震動。
裴響道:「廣寒道君的夫君之死,以及她婚禮上魔修進犯,或許確有隱情。問鼎以此要挾,迫使她同流合污。另外,她的師尊還在世,若是知道了廣寒道君註定弒師……」
白翎受到提醒,喃喃地說:「我知道問鼎和老祖的仇到底是怎樣了。老祖殺了他師尊,斬斷了他進境的最後一步,他再也沒有飛升的可能了。難怪他恨!」
但白翎轉念一想,又向女子的亡靈道:「不對。前輩說你們三個都因問鼎而死,你爹是老祖殺的還是問鼎殺的?」
「父親察覺了我的死和問鼎有關,命師弟暗中查探。彼時將《玉壺冰心箴言》修至化神的,還有一位高人,但因不願殺妻,在婚典上走火入魔,流亡於魔域。師弟拜訪此人,不料問鼎追襲而去,偽造出了他夜遊身死的假象。」
女子的下半身已然散盡,她昂然道,「父親徹底起了疑心,沒想到問鼎做得更絕,決意弒師!他與你家祖師爺合謀,讓老祖隨意取用妖王的血肉法力,只求誅殺妖王性命的最後一擊——由他這個孽徒親手完成!」
靈體散到最後,如一副半身像浮動在空中,劇烈地飄搖著。
星星點點的流光從她邊緣處湧出,在森艷的綠幡間狂舞。
女子的氣息越來越急,語調越來越尖。饒是已枯守千年,到此刻人生盡頭,終是不夠。
她向白翎叫道:「白真人,問鼎心狠手辣,唯獨錯了一點,他信了展月老祖!那人——那人絕不可信!問鼎以為對他俯首帖耳,便能當他的死忠之士,孰料天道之下,展月第一,他豈容旁人飛升?!我父親死在展月手裡,魂靈被問鼎困在碧落幡,身軀卻被展月煉成了另一樣法寶,就在你們折雨洞天——父親能夠感應到,他的骨肉、筋脈,全部埋在彼方地下,你一定要去!!!」
話說到最後,堪稱悽厲。
另外兩道白影也顫動起來,問鼎師弟的面上浮現怒火,妖王則注視著女兒散盡,眼底流露出深切的哀慟。
女子的聲音迴蕩在室內,久久不去。可她的身影完全不見了,剩下紛紛揚揚的光點,飄落如雨,什麼都沒有留下。
白翎短時間內受到太多消息衝擊,不容多想,將手一拂,把碧落幡收歸原樣。幡面清光淡去,溫馴地披上他肩頭,自動扣好白玉環。
「走。阿響……我們去找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