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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著鳥籠的山楂樹,和樹下端著鳥食,笑著逗鳥的老人。

清瘦,挺拔,又高大。

原來這就是死亡。

他與他愛的人,只能在幻夢中相見。

長成少年的小孩終於開始懂得它,畏懼它。

他明白了什麼叫珍惜。

眼前的人,眼前的事,只要值得,他便都願意用一顆真心來換。爸媽都驚訝,時而望著他,不知是欣慰還是心疼地嘆息,孩子長大了,懂事了。

黎漸川無法從他們那複雜的神色里看出這變化究竟是好是壞,他只偶爾盯著他們那尚還烏黑的頭髮出神,開心而平常地想著,他們還擁有的、很長很長的未來。

他認為,死亡的課題短時間內不會再擺到這個家的面前。

這個時候,還沒有人教過他,人生總是充滿意外。

於是,十六歲的夏天,他站在嘈雜的急救室外,見到了先後兩張死亡通知單。

當時他在想些什麼?

不久之後,一場問詢調查里,有人問出這個問題,黎漸川坐在桌子的一端,想了很久,說了一番聽起來驢唇不對馬嘴的話。

他說,他當時想的是他上幼兒園大班的某一天。

那是個秋日的午後,他自告奮勇,與小夥伴結伴,獨自去坡道另一頭,家附近的幼兒園上學。

那天,他帶了一顆心愛的果丹皮,下坡時,路邊草叢裡有小貓竄出來,嚇了他一跳,他手一松,手裡的果丹皮就掉了,順著坡道往下滾。

他趕緊追,卻沒追到,又鑽進草叢裡找,也沒找到。

小夥伴叫他去幼兒園,要上課了,他也不去,非要找到不可。

但最後他也沒找到他的果丹皮。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哭著跑回了家。

奶奶在家,拉住他,問他出了什麼事,他說他的果丹皮丟了。奶奶說,丟了就丟了,這東西又不值錢,家裡還有很多,想吃再拿,哭什麼?

對呀,果丹皮,又叫山楂卷,就是一種小零食,便宜得很,遍地都是,丟了就丟了,有什麼可哭的?

他也不明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突然就那麼委屈,那麼難受,好像天塌了一樣,除了哭喊什麼都不想做,什麼都做不了。

但他還記得那個時候自己回答奶奶的話,他說,不是,不是!家裡的果丹皮,不是我的那一個!

後來,站在搶救室外,接過兩張死亡通知單的他,與當初丟了果丹皮的小孩,本質上並沒有什麼不同。

「什麼意思?」

機動隊的審查官注視著他的眼睛,沉默半晌,低聲問道。

「我最心愛的、最珍視的,已經沒有了,」黎漸川平靜道,「再也追不到,找不回。我不是沒有得到過,而是得到過的足夠好,它們埋在我的心裡,從來不是我的弱點,而是我的動力。」

「我申請加入機動隊,不是因為無家無業,無所謂自己的一條命。事實上,我的命我比任何人都珍惜,只是,如果需要,我願意為了更多人心愛的、珍視的而付出它。」

「這就是我的想法,希望您明白。」

審查官定定地望著這個因體質特殊而被報到機動隊的十八歲少年,片刻,嗤道:「和我打感情牌……誰教你的?你們隊長?我跟你說,我是不吃這一套的,我只看人,不講情……」

說著,他捏起印章,在黎漸川的申請表上蓋了個戳兒。

「審查通過,歡迎加入機動隊!別高興太早,這裡和外頭可不一樣,以後的訓練,可有你小子好受的……」

黎漸川卻沒再多聽,他接過申請表,一個箭步就衝出了會議室。

走廊里,陪他一起來、同樣要參加與他相關的審查問詢的隊長和戰友,一見他出來,紛紛起身涌過來:「怎麼樣?過了嗎?」

「過沒過?你小子倒是說話呀!」

「看他這模樣……過了!肯定是過了!」

「我就說沒問題吧!」

「請客!必須得請客!」

黎漸川被這鬧騰感染,原本因往事而浮上心頭的一點郁色瞬間消散。

他大笑起來,與戰友們撞在一起,狠狠擁抱了幾下,歡呼著揮舞申請表:「過了!」

「感謝我親愛的隊長,感謝我親愛的戰友們!今天食堂,我請客,咱們敞開吃!」

親愛的戰友們臉色瞬變,噓聲一片:「啊?食堂啊……」

「不去食堂還能去哪兒?還想請假出去呀?做夢呢?」隊長開口,壓下這動靜,「行了,都別鬧了,這還在樓里呢,聲音太大,妨礙人家其他人……走吧,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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