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成了他的使命,沉入星光深處……
寧准冷靜地梳理著自己的記憶,沒有發現任何異常,處處都合理而又清晰。
所以,一切真的都已經結束了?
那黎漸川呢?
謝長生呢?
封肅秋為什麼說的是「你」的最終之戰通關了,而不是「你們」?
來不及喜悅,剛剛明確好記憶的寧准心頭一跳,急切地看著封肅秋,想要詢問:「他們……」
封肅秋似乎知道他想問什麼,臉色一頓,眼神飛速黯淡:「他們……」
他張了張嘴,有些艱澀地吐出字音:「老黎他們……通關失敗,犧牲了。」
「遺體已經從楚拉山的監測站運送回了七號基地,只等你醒來……寧博士,我知道你可能一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但……」
封肅秋聲音里的悲痛像刺出血肉的石子,無論如何都壓不住。
寧准望著他,微微睜大了眼睛,好像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
四周的儀器忽然爆發出尖銳的鳴叫。
「寧博士!冷靜!」
「寧博士!」
所有醫療人員一涌而上。
儀器亮起的光芒將寧準的視野飛快淹沒。
第545章 最終·潘多拉魔盒
黎漸川對人生的明確記憶開始於四歲的一個夏天。
外頭在下雨,他蹲在黑漆漆的堂屋裡頭,隔著一道彩色塑紙串成的門帘,望著外頭的一截水泥地,和水泥地外的幾小塊菜畦。
菜畦里,長得正旺的瓜果蔬菜全被洗得鮮亮新綠,邊壟附近積了水,有不知是青蛙還是□□的東西動來動去,在雨幕中,像是看不清的土塊,被無形的手撥弄,一下又一下地翻滾。
黎漸川專注地看著,小小的心臟也隨著那東西的翻滾一下又一下地跳著。
他害怕它衝進來,又擔憂它在泥濘里掙扎會否死去,還好奇,它是在覓食還是在玩耍。
更羨慕,它這樣在泥里打滾,弄髒也不怕,一個抬頭,就又能洗乾淨了,這樣大的雨,和站在天地間沖澡有什麼分別?
想想就又痛快又好玩。
清涼的雨氣從門帘的縫隙吹進來,帶來自然的芬芳,乾淨新鮮,蕩滌肺腑。
黎漸川卻打了個哆嗦,被一旁研究新鳥籠的爺爺瞧見,一把揪住,在小短袖小短褲外,套了件比小孩人還長的大外套。
外套上一股菸草味,淡而不燥,是黎漸川記憶里爺爺的味道。
黎漸川的童年,除去父母,排在最先的便是爺爺。
可你要問他,你爺爺究竟哪裡好,他大抵是說不上來的,只會說爺爺給我零花錢,爺爺自己捨不得吃的,留給我吃,爺爺接送我上下學,風雨無阻,爺爺嘴上不會說愛我,但他望著我時,那雙眼睛就會說,這個小孩是我家的,我是真的喜歡。
黃土地,西北風,長長的國道上,頂著寒風,蹬著自行車,一下一下,嘿咻嘿咻,跑去趕大集的爺孫。
厚實的棉襖底下,鑽出兩隻不安分晃動的小腳丫。
盛夏天,大門外,短短的小道上,滿頭大汗的爺爺拎著掃帚,追趕犯錯耍賴的小孩。
小孩跑著,耳朵翹著,聽聞身後動靜慢慢小了,擔心地停下回頭,卻被一把揪住,哇哇叫著,屁股開花。
草長鶯飛的時候,換上春衫的小孩總是會竄上小鎮外最高的小土包,幻想那是一座山,他望著山外的世界,是長大後的天地,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比天上的風兒還要快活。
於是他催促自己,要趕快趕快地長大。
霧凇掛枝的時候,裹成粽子的小孩又開始畏懼了被窩外的凜冬,只想縮在熱乎乎的土炕上,把小手塞進爸媽的掌心,把小腳蹬進爺爺的懷抱,悄悄偷來大人的手機打遊戲。
於是他又放縱自己,暫時不要長大了,大人看起來是很厲害,可卻總是煩惱多多。
但長不長大,與小孩願不願意長大,是沒什麼關係的。
所以,十歲的秋天,黎漸川失去了自己的奶奶,又一年冬天,失去了自己的爺爺。
奶奶與他感情淡,葬禮上他哭了很久。
爺爺與他感情深,可打爸爸將他從被窩裡挖出來,告訴他爺爺一夜之間忽然沒了的那一刻,到最後下葬、吃席、稀稀拉拉收拾遺物,他都一滴淚沒掉。
他跨過了那座小土包,離開了小鎮,再也沒有回來過,也再也沒有同任何人說起過自己的爺爺。
之後的很多年,他只在夢裡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