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死是活,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可有時候,活著更好,還是死去更好,是沒有準確答案的。
尤其是對於降維之後,雖有了超凡力量,但卻一夕之間,從人類淪為蛇蟒的巨蚺來說。
他應該從沒有想過,自己獲得超凡脫俗的神力的前提,是成為怪物,再不是人。
大多數人類對自己的缺陷與正常衰老都難以接受,更何況是直接脫離物種範圍,變作醜陋怪物?
大巫尚有一些人形,都花費了很久才接受自己。
更不要說巨蚺。
他完全成為了一隻爬行動物,連人類的聲音都無法再發出,思維也在被同化,失去人類的意識。
他花費了更久的時間,也沒能接受自己。
他撕咬自己的鱗片、尾巴、身軀,希望一切都是假的,希望自己還能再回到天空城。
他對著鏡子,對著天穹,不斷地痛哭咆哮,可同樣,他什麼都沒有得到,也什麼都沒能改變。
他徹底絕望了。
他沉入了深潭潭底,以日復一日的昏睡來麻痹自己,逃避現實,只在偶爾,趁翻個身的清醒時刻,透過重重水波,朝外瞥去一眼。
他對外界毫無感知,也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只知道有一天,這荒無人煙的密林幽潭邊,忽然鑽來了兩名少男少女。
這便是巨蚺與福祿天君、多子菩薩的初見。
巨蚺年歲不知,福祿與多子盡皆十六。」
黎漸川將兩百年前的這段過往的視角牢牢定在了巨蚺身上。
他在那兩塊玉石冰封消解時瞥見的,便是他們由生物到死物的模糊一生。
「這是巨蚺第一次見到鏡中世界的人類,事實上,他在最初到來時,也曾對這裡有過好奇,可自身的痛苦,與這痛苦帶來的瘋狂,令他完全無暇去思考其它的東西。
他沒想到,他沒有主動去見這個世界的人類,這個世界的人類卻主動找來了他的面前。
他被痛苦與瘋狂壓抑的好奇心再次升了起來,於是他探出深潭,與這兩名少男少女打了聲招呼。
雙方都是善意的。
至少那一刻是這樣。
巨蚺給出了見面禮,是一些從他體內凝結出來的超凡力量。他聽到了少男少女在潭邊互訴的愁苦,得知了他們遭受的迫害。世間能消解愁苦、消滅迫害的唯強大的力量而已。
後續也確實如巨蚺想像的一般。
少男少女擁有了超凡的力量,他們開始反抗,開始秘密殺人。
他們將密林定為毀屍滅跡的地方,把一具具屍體丟進深潭裡,想讓巨蚺吃掉。他們確實認為巨蚺極通人性,可卻也從未想過,巨蚺曾經就是與他們一樣的人,他們仍把他當作會吃人的蛇蟒。
巨蚺在與福祿、多子正式見過之後,便再度昏睡下去。
昏睡狀態下,他本就開始退化的人類意識越發薄弱,當一具具灑著鮮血的新鮮屍體墜入深潭時,屬於獸類的進食本能徹底控制了他,他無意識地吃掉了那些屍體。
他的人類意識終於泯滅。
他無法再用自我駕馭超凡力量,徹底異變成了怪物,再不能結出晶瑩剔透的珠子,只會吐出令人作嘔的、充滿污染的黑泥。
真正意義上的,屬於天空城人類的巨蚺,在此刻正式死亡。
之後因太久缺食人肉,被本能驅使,想要吞吃福祿與多子,又被兩人合力反殺的巨蚺,便只是一頭怪物,再不是天空城的某位失蹤公民。
作為怪物的巨蚺又活了一段時間,直到歡喜溝驚變,它被反殺成功的福祿與多子宰割分食。
它的力量與污染都全部進入了福祿與多子的體內,瘋狂而強勁地改造著他們。
而它自身,除去被吃掉的血肉與被拆分的碎骨頭,大部分都凝聚收縮,變成了一塊與大巫被焚時一般無二的玉石。玉石再出現之後,沒有立刻消失,被傳送走,因為碎鏡片在潭底,而玉石卻在密林。
沒有直接證據,但我猜測,是福祿在當時或之後拿走了它,並從潭底搜走了一塊鏡片。
因此,我也懷疑,福祿擁有一些未知的鏡子方面的能力,可以在歡喜溝與天空城之間進行不直接穿透維度的來往。
這一點,還有鏡子邪神的記憶可以作為間接證據。
兩百年前至今,在鏡子邪神沉睡時,它偶爾會感知到一些來自於歡喜溝的某些存在的須觸,通過固定的鏡中通道,窺探與接觸著天空城,還牽扯到了滯留玩家的精神體。
我估算過這種力量等級,可以確定,在歡喜溝能做到這一步的,只有三神。
但三神中,輪迴之主是近十年才出現的,且本就可在兩個世界往來穿梭,被排除。多子菩薩精神狀態不佳,力量混亂,心思也不夠小心謹慎,在鏡中通道內穩定且多次地延伸須觸,且會在即將被察覺時及時抽回,消除痕跡這種事,不太可能是她會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