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裡一時只剩寧准和小順。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寧準的特殊,並不把寧准當作一個完整的、真正的人看,只將其當成附屬於黎漸川的一頭人豺,一樣祭品,即使他站在他們面前,也常常被他們忽略。
小順也不例外。
黎漸川與張秀梅進入正房後,他便看也未看寧准,逕自去了廂房。
寧准沒跟著,只立在原地,微微側著頭,像是在聽些什麼。
沒一會兒,小順又出來了,三名醫護同他簡單說著老太太的情況。
他邊點頭聽著,邊把人送到大門外。
送過人後,他卻並未再迴轉廂房,而是轉步,往正房走去。
但就在他即將靠近正房,欲要推門而進時,一隻手卻忽然按住了他。
「是你嗎?」
低冷的聲音響起,緩緩貼近,像一片潮冷的霧:「我聽到了,是你……餓了嗎?」
小順神色一木,回頭,正對上一截飄蕩的紅綢。
「人豺不可能與主人之外的存在交流……」
他眼瞳震動,輕輕道:「你是誰?」
……
與此同時,正房主臥內。
黎漸川隱約聽到了什麼,收拾肉塊的動作一頓,轉頭看了眼窗外。
歡喜溝的這些房子修得好像都隔音極佳,佳到已經遠遠超出了正常的範圍,以黎漸川的耳力,進了屋後,都聽不太清外面的動靜,這讓他不得不經常懷疑這些房子是否存在詭異。
還不等黎漸川仔細分辨出外頭的聲響,晦暗腥臭、滿是恐怖血色的屋內,便忽然響起了張秀梅的聲音。
「季先生,」她問,「你身上有神丹,為什麼還不服用?」
黎漸川看向張秀梅。
張秀蘭家正房主臥沒有床,是盤的炕,張秀梅此時便蹲在炕上,試圖將張秀蘭的骨架子拼出來。
她像是為了打破這一室悚人的壓抑,隨意閒聊般開了口,聲音飄忽而又沉悶,像重石下隨風簌簌的一疊紙錢。
「不急,」黎漸川又搬出自己那套萬金油的回答,「我想等個合適的時機服用。」
「季先生昨天去多子神廟,拜入多子菩薩座下,拿取神丹時,那些嬤嬤們應該有告訴你吧,」張秀梅邊說,邊從一灘肉泥里摸起一排骨頭,骨頭粘連,拉出許多黏糊糊的血絲,「神丹要儘快吃,吃晚了,便是禍不是福了。倘若碰上大祭,更是要緊,必須要在請神之前吃下,免得在菩薩醒來時,讓菩薩瞧見,誤會你對祂的恩賜不看重。」
短短十來分鐘內,這是黎漸川第二次聽到催促他在請神之前服用神丹的話了。
「昨天來去匆忙,神廟人也多,嬤嬤們沒細說,我也沒太留意,」黎漸川試探道,「嬸子,是所有願意成為菩薩侍奉者的人,都能得一枚神丹嗎?這神丹服下後具體又是有什麼作用?」
不知是否是黎漸川的錯覺,他總感覺張秀梅答應讓他來幫忙,又支開小順,是想藉機單獨與他聊些什麼。
「神丹不是所有侍奉者都有的,」張秀梅輕聲道,「只有那些有資質衝擊嬤嬤的侍奉者,才能得到多子菩薩賜予的神丹。這神丹每年賜下來一次,一次百枚,各方分走大部分,剩餘十枚,留在歡喜溝,贈與有緣人。」
黎漸川道:「在嬤嬤們眼裡,我算是有緣人?」
張秀梅搖頭:「有緣與否不是嬤嬤們說了算的,而是要看菩薩指示。菩薩雖沉睡,但神力畢竟籠罩此間,冥冥之中自會有所感應的。這有緣與否要是只看嬤嬤們,那些神丹還能剩下?」
「怕是全都分在外頭和自家了。」
「至於神丹的作用,我也說不好,只是看得多了,感覺著是能保胎的,也能……改造母體。」
她頓了下,聲音更輕:「季先生,你見過神廟裡萬胎嬤嬤們的神像吧……你看她們還像人嗎?」
黎漸川腦海里浮現出了嬤嬤殿裡那些與多子菩薩神像類似的、肉塊堆積的噁心雕像。
「你們外頭,大多數人信多子菩薩,求多子多福,最多也就是生上七胎八胎,不會去碰十胎這個坎兒。少於十胎,有菩薩神力保佑,頂多就是殘了身子,不會出什麼大事。可要是想在多子神教謀個高位,想有權有勢,就不一樣了,至少得去做個十胎嬤嬤。」
張秀梅語氣平靜:「那麼多胎里,十胎才是最兇險的。因為闖十胎時,人還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