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有這樣一個母親……就算她不完美,會生氣,會罵人,會管教我,會限制我……可是,我該有這樣一個母親。」
「婚禮前夕,醫生帶我去見了兩位老人。」
「他們說,他們是我的父親和母親……他們不是故意將我遺棄,只是不小心弄丟了我……他們找了很久,找不到我,於是只能去過自己的日子,養育我的兄弟姐妹……他們祝福我,希望我能平安,快樂,幸福……他們是很好的人,可是,卻好像不是我的父母……」
「……我從那棟建築上跳了下去。」
「沒有死。」
「只是被關進了精神病院。」
「然後……然後,魔盒遊戲找上了我。我活著走過了一局又一局遊戲,慢慢發現,這一切好像真的都是虛假的……我有一個母親,有一個我夢境中的,不完美的母親……」
「我發掘了越來越多的真實……我看到了一些東西……我、我找到了你,我去見你了!」
小女孩的喉嚨里溢出了難以自抑的喜悅。
「你走在灰白色的小路上,行色匆匆,趕去參加一場非常重要的學術會議……我撞到了你,你接受了我的道歉,離開了……你坐在聖誕裝飾的餐廳里,獨自用餐,我隔窗為你畫了一幅畫,送給你,你微笑著收下了它,再一次離開了……」
「你好像過得很好……沒有我也很好。」
「你不再記得我,不會相信我,我也不能說服你,為你展示我所得到的真實……我們不再具備任何血緣上的關係,我們的人生在我撞向你之前,甚至沒有任何一絲交集……我們無法相認。」
「我想了很久很久,我放棄了靠近你。」
「我是魔盒玩家……魔盒玩家是一類沒有未來的人,他們隨時可能死去,死在某一局遊戲裡,死在某一場陰謀中……我不希望你擁有一個這樣的女兒。因為他們都說,白髮人送黑髮人,是很不好的事……」
「後來,我知道,原來這一切都可以被結束,只要闖過最後那道至高無上的關卡。」
「……我失敗了。」
「我註定會失敗,這是在很早以前,在我根本未曾想到的時候,就已經寫好的結局……我不甘心,不服氣,不認可這樣的結局……我低下頭,跪在無數星星上,誦念誓言,願將一切奉獻給偉大的造物主……」
「我想要加入他們,再摧毀他們。」
「可是、可是,我的結局早已寫好……我一無所知地踏了進去,成為了祂的容器……」
「好痛啊,媽媽……真的好痛……我被切開,被縫合,被碾磨成一團團肉泥,被扭曲成一條條觸手……我打了很多藥,接受了很多改造……我的身體變小了,變醜了,變恐怖了,我的精神,我體內的能量,都在不斷地湮滅……」
「我……我在死去。」
小女孩低低啜泣著。
「但祂不希望我就此死去……祂將我的一部分送進魔盒遊戲,成為祂爭奪籌碼的先鋒……」
「祂降臨了。」
小女孩抓住彭婆婆的衣襟,神色哀戚:「祂降臨了……媽媽,祂就在我的軀體裡,在我的精神體裡……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我會死!媽媽,只有你……只有你能幫我,幫我戰勝祂!」
「我該怎麼幫你?」彭婆婆撫摸著小女孩青白的面孔。
小女孩蹭著她溫暖的手掌,滿目依戀:「我還不太完美……來不及了,我等不到更好的、更契合的補充了……我只有你了,媽媽……」
在這稚嫩的、動人的聲音里,彭婆婆的最後一絲防線終於碎裂。
她的精神不再凝聚,被無形的能量牽引,飛速流進小女孩的體內。她的身體也開始加速異變,雙腿完全潰散,腰間也逐漸滋出鱗片與膿包。她與小女孩身軀相接的位置,皮膚在融化,變作黏稠的漿,慢慢地,被小女孩完好的皮膚吞吃,融合。
「我一直想要找到我的女兒,哪怕她已身在地獄,我也想要復活她……」彭婆婆忽然開口。
她像高溫下融化的蠟,低垂了頭,緊緊抱著濕淋淋的、黏著一身寬大白裙的小女孩。
「他們都說我偏執極端。但是,我其實沒有什麼瘋狂的想法。」
「我不執著於道歉與原諒,不執著於矛盾與釋然,也不期盼我的女兒還能像小時候一樣把她的小腦袋藏進我的懷裡,陪我漂洋過海……我不打算再為她劃定軌跡,讓她必須按部就班,必須在她獨立的生命里留下我的色彩……」
「我只想再見見她。」
彭婆婆低聲說:「這樣的要求……不過分吧?」
「可是,既然不過分,那你們又為什麼要一次又一次地阻攔我,欺騙我……」
小女孩身軀一震,滿面柔和瞬間變作陰沉怨毒。
彭婆婆看著她,更加用力地按了按手掌。
她的手掌里,原本緊握的橡皮泥斧頭不知何時被捏成了一把更為詭異的匕首。
匕首在小女孩未曾防備時,深深地刺進了她的太陽穴,捅穿了她的腦袋,生物毒素趁機擴散,飛速地侵蝕她的大腦與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