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漸川的詢問只是試探。
因為假如兩人真要動手,多洛不會等黎漸川讀完信,做好萬全準備,黎漸川也不會主動走到堪稱多洛主場的霧氣之中。
這是另一種層面上的信任的建立,在沒有真空時間見證的情況下,這會讓他們之後的交流多多少少有點保障。經過數次玩家交易後,黎漸川也摸到了一點其中的門道兒。
「就不能是單純地聊聊?」
多洛咬住搓好的菸捲,朝黎漸川挑眉笑了下,臉上褶子堆積,削去了他身上一些屬於軍人的威嚴感,多了點慈和與蒼老。
這和進攻貓眼鎮時靈活狡詐的霧怪完全不同,像是兩個人。
真要讓黎漸川形容的話,一個是生氣勃勃的少年,一個是暮年滄桑的老人。這指的並非是外表,而是一個人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氣息,這除非故意偽裝,否則極難掩飾。
「好奇吧,疑惑吧?」多洛叼著煙,踅摸到一堆木通邊,一屁股坐了下去,「為什麼你這次見到的我,和在貓眼鎮見到的我,迥然不同,可這兩個我,卻又好像都是真正的我?」
「哎,別瞎猜了,很簡單一事兒。一句話總結,我讓還算清醒的約書亞切的,為了擺脫潘多拉的污染。但後來我發現情況不對,就在這個切的基礎上,又做了點布置,就成了現在的模樣。」
「一個我已經是隨時都會一蹬腿兒就告別人世的垂髫老人,另一個我卻還是十來歲的輕狂少年。」
「怎麼樣,年輕時的我很有趣吧?他們……其餘那些玩家,不少都是大人物,只有我算不上。我一直覺得我能得到魔盒遊戲的鑰匙,可能就是因為我溜溜球玩得特別好……嘖,別不信,在溜溜球這方面,我可是行家,還得過國際大獎呢,可惜現在沒球,不然高低給你來一段。」
多洛耍帥似的吐出兩個漂亮的煙圈,又朝黎漸川一抬下巴:「坐吧,站著顯你多高似的。」
「就是單純地聊聊,別緊張。」
黎漸川沒動,只是微微鬆了肩背,靠在了船舷上。
他雖警惕,但其實並不緊張。
他暗中動用過溯源,已經能確認,面前這個老年多洛,確實是風中殘燭了,無論是精神體還是軀殼,他都已近油盡燈枯。自己如果要出手殺他,他絕對必死無疑。
「十五分鐘,」黎漸川沒主動接話題,而是將其拋回給了多洛,「你想聊什麼?」
多洛敲了敲菸灰:「問我呀……」
他皺著臉尋思了幾秒,然後眯起渾濁乾癟的眼,無奈笑道:「我想聊的太多了,畢竟這極可能是我的遺言,我還指望你活著出去後,能幫我給我媽帶句話兒呢……哎,先不說這個,扯遠了,這樣吧,我們就先聊聊你可能關心的一件事,我為什麼建立獨立軍團,又是怎麼從白天與黑夜之間,啃下這四個小時的獨立時間的……」
黎漸川神色微動,有點訝異地看向多洛。
一片距離此地不遠不近的海面上。
一艘單人小船穿過兩艘巨船的縫隙,靜靜飄蕩到了背陰的暗處。
寧准坐在船邊,若有所感地掃了眼霧氣匯聚的方向,擺動魚尾,百無聊賴地在四周拍出一串水花。
他垂頭望著水面,像是顧影自憐般,睨著水中的自己,淡淡道:「神也會藏頭露尾,疑神疑鬼嗎?」
「我的時間非常寶貴,沒有那麼多工夫浪費,你可以選擇立刻出來,在這裡見我,也可以選擇晚上一會兒,在『深海之巔』見我,我都不介意。但我猜,你所期望的是前者,Blood。」
寧準的聲音宛若咒語,於水面之上低沉迴響,並未擴散,卻極具穿透性。
陰影遮蓋的水面平靜了一陣,忽然泛起波紋。
波紋中,一張模糊的面孔取代了寧准被水面映照出來的面容,隱隱浮動在水下。
這張面孔緩緩睜眼,目光幽冷,毫不避諱地直視著寧準的眸子,吐出渺遠空洞的聲音:「你已經猜到了。」
寧准漫不經心地揚眉:「如果你指的是你已經成神,並打算利用自己主動準備好的夢境領地戰,去直接掀掉潘多拉的桌子這件事,那我確實是已經猜到了。你在疑惑嗎……疑惑為什麼我猜到了這一切,知道你已經成神,卻還是要和你見上一見?」
「你從不會做無用之事,Ghost,」水下的面孔道,「你無法勸阻我,邀我會面,只是浪費時間。」
寧准笑著嘆了口氣,迎著拂面而來的海風向後仰去,靠進晃蕩的小船中:「無用之事,不等於無意義之事。」
他遙望著一碧如洗碧的晴空,語氣沒有絲毫波瀾:「這次會面,我或許無法勸阻你繼續在那條路上走下去,也無法避免你的死亡或未來的悲劇,但至少我的良心會好過許多。」
「雖然我們曾見過不止一次,但是你是不怎麼了解我的,Blood。我可不是我家黎老師,我的道德感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強烈。能攔你,我自然會攔,攔不住,是你自己願意找死,與我無關,我不會負疚。我不是從不做無用之事,而是從不背負過多的不屬於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