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婆婆沒有答言。
她靜靜地看著濃黑的夜色將李金雅手電筒的光亮一點點吞沒,然後抬手關上了城堡沉重的大門。
最後一隙夜幕被窄窄的門縫擠去。
整個看似空蕩安靜的城堡突然泛起了無形的漣漪,四周的黑暗陡然加重,喃喃不清的囈語悄然響起,充斥著癲狂與怪誕。
彭婆婆盯著面前的門板,上面如蠕蟲扭曲般,出現了一行行難以辨認的血字。
冰涼的黏液滴落在後頸上,從衣領內淌入,宛如一條滑膩的蛇。
四肢感受到了纏繞的禁錮。
彭婆婆沒有低頭去看襲擊她的存在,而是閉上了眼,任由一顆又一顆虛幻的眼球在她的頭頂、臉上、軀幹啪啪爆開,混亂轉動——她能不能活到天亮不好說,但她知道,莎莉是一定活不到天亮了。
她做了寧准很多年的朋友,所以她知道寧准真正想要殺人時的樣子。
李金雅僅僅花費了半個小時,就成功穿過了這片將第二補給點團團包圍的密林。
追逐著她蜂擁四竄的蛇群,人形的怪木石林,還有紅衣小女孩的背影,都沒能阻擋她的腳步。
這主要歸功於她體內容納的怪異。
在剛剛進入這局遊戲,從床頭拿到容納怪異的方法時,李金雅也沒有貿然相信,親身使用。
但她從來不缺馬前卒和小白鼠。
丹尼爾成了第一個容納怪異的人,後來事實證明,她的設想完全合理,容納怪異固然會有許多壞處,但對於他們這些玩家來講,還是利大於弊。所以在第二晚,她也選擇了那架據說在怪異當中都屬於相當厲害的存在的血肉天平。
它不是那些只敢遊蕩在密林中,連一塊單獨的屬地都沒有的小可憐可比的。
「雖然不知道他們怎樣掌握了紅燈閃爍的秘密,但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手電筒的光芒搖晃。
李金雅收起她從研究所翻找出來的那塊破損的手錶,邁出了潮濕陰暗的叢林:「他們沒有容納怪異……沒有容納怪異的人是不會明白,容納怪異之後,夜晚的路途會有多麼的順暢……」
「只能細微影響卻根本不能掌控的內心投影,和足夠強大且完美結合在身體裡的怪異,後者才是最好的選擇。」
她的眼中透著志在必得的堅毅和壓抑的亢奮。
「他們永遠不可能比我更早抵達第三補給點。」
「可惜呀,沒有想到一個存在新人玩家的對局居然會出現Ghost……不知道殺死Ghost會是什麼感覺,真想試試……」
不斷的自語聲讓她容納怪異後時常充滿譫妄瘋狂的大腦漸漸冷靜下來。
密林外是一片遼闊的荒野,一望無際,寸草不生。
大地在朦朧的夜色下呈現出一種邪異的淒紅,一條筆直的漆黑的小路通向前方,隱約可以看見小路的盡頭佇立著一道幾層樓高的巨大的陰影。
那應該是一棵樹。
李金雅判斷著。
小心謹慎已經刻進了她的骨子裡,儘管有血肉天平傍身,她也不會真的放鬆警惕。
她是演員,狂妄與鬆懈都只是演給別人看的。如果她真的只有狂妄,不管實力多強,都拿不到五十以上的魔盒。
她驅動著血肉天平的氣息,踏上了那條漆黑的小路。
沒有腳踩實地的感覺,反而像是走在了一條緩緩蠕動著的腸子上,咕嘰咕嘰的悶響在寂靜一片的夜晚裡格外清晰,甚至淹沒了荒野盡頭吹來的風聲。
這大概是一個侵占了一部分車諾比區域的強大怪異。
也是通往第三補給點的最後一段路。
這是她在前兩晚就已經摸透的規律——零散的、小的怪異場景一晚可能遭遇很多,但都比較簡單,獨占著一整個場景的強大怪異卻只會存在一個,遭遇之後,就距離終點不遠了——當然,內心投影的路程不包括在這條規律內。
李金雅持著手電筒,緩步向前走著。
漸漸地,隨著她的前進,漆黑小路的兩側開始出現一道又一道慘白瘦長的影子。
它們整齊劃一地垂著頭,面向巨大陰影的方向,如幽靈,又像是身披白紗的虔誠信徒,在靜默朝聖。
李金雅的右手裡出現了一把伸縮鋼刀,一節一節彈出,足有半尺長。
她警惕地觀察著這些慘白的影子,沒有主動攻擊。
但很快,她的耳朵就捕捉到了一些狂亂古怪的叫喊和低沉邪惡的呢喃,它們似乎來自這些影子。可在這些瘋狂擾亂聽覺的嘈雜聲音中,她又恍惚地聽到了另一種聲音。
那是一個很低很輕的女聲。
一遍又一遍,它在誦念著一句話,帶著強烈的情緒。
懺悔,痛苦,自責。
絕望,迷茫,恨意。
李金雅聽得有點入神了。
她在仔細分辨著這聲音的來源。
好像遠在天邊,又好像近在眼前,好像是那些慘白影子中的某一個,又好像是生發自自己的內心——突然,李金雅意識到了什麼。
瞳孔驟然收縮,她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