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君完美地雕琢過這具凡人軀殼,但最無瑕之作,也是最大的破綻。
人是有缺陷的。
不像仙人,是造化萬劫的唯一,是天地鍾靈的存在。
裴懷鈞的性格溫柔謙恭,知識淵博,絲毫不懼厲鬼威脅,一心一意地對他好。
他甚至摒棄了身為「人」的立場,完全站在厲鬼這一邊,精心照顧他的飲食,毫無保留地為他籌謀規劃。
他恰好在最初的東君廟碰見他,像是特地為他復甦準備的接引人。
衣絳雪很清楚,他根本不會鬼魘之術,不曾染指過他的意志。
他無端有種被什麼存在安排的感覺。在看見這座與他命運相連的樓宇時,衣絳雪就明白,冥冥中有一條無形的絲線,牽引著他向前。
厲鬼輕蹙眉,鬼氣在書生的身上緩慢遊動,並未找到破綻,卻是最大的破綻:「懷鈞,你那麼聰明,會不會有時候感覺自己被某個存在控制?」
「你是人,又很不尋常,你身上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衣絳雪的記憶,多半離現在很遙遠了。
當年之人真的還活著嗎?
他該有多麼可怕,才能活到如今?
衣絳雪眸光微閃,還是問:「懷鈞,你會偶爾覺得自己被『降臨』嗎?」
裴懷鈞卻笑了,輕輕舔舐上顎,壓抑喉頭的焦渴感,眸色深邃:「沒有,我喜歡小衣,跟著小衣,願意照顧、幫助小衣,全然出於自身意志,沒有任何存在能夠控制我。」
他當然不可能被控制。
與其說是某種存在「降臨」。
不如說,一直以來陪著衣絳雪的,都是東君本尊而已。
他的仙身還沒有到真正下山的時刻,以人身陪伴左右,已經難以為繼了嗎?
「我是個平凡的書生,如此而已。」
「或者說,小衣希望我說出什麼樣的答案呢?」
果然問不出來。
衣絳雪的視線,落在了書生一直戴著指環的無名指上,換了個話題問:「懷鈞,你一直戴著指環,為什麼?」
他印象中那個會激起他無盡恨意的身影,無名指就有一根紅線,想起就會滿懷殺意。
雖然不記得仇敵的面容,但他只要親眼目睹那根紅線,就會立刻認出那人。
只要讓他發現,他的仇人……
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
對,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吃掉他——!
不知不覺地,衣絳雪執起裴懷鈞的右手,冰冷的唇貼上了戴著指環的地方,輕輕含吮,像是某種鋒利的劍器。
裴懷鈞卻半點不畏懼,甚至用手指按壓著厲鬼鮮紅的唇,划過,再溫柔地撫摸他的唇舌,試探著探索他的口腔。
他的一切,都像是朦朧的一團霧。
「小衣想要,摘下這枚指環看看嗎?」書生誘惑著厲鬼時,眼底晦暗一片,好似蘊著濃稠而瘋狂的黑水。
這具捏出來的身軀,當然不怕用血染紅喜床,反倒無比期待這般血色新婚。
裴懷鈞甚至希望,衣絳雪能夠扒開他溫熱跳動的胸膛,吞噬他的一切,從此相融相生,親密無間,再無分離。
讓仙人的血肉成為厲鬼進階鬼王的踏腳石……
那麼,一切都會實現。
對鬼來說,殺掉仇人與殺掉戀人,簡直是生命中的兩大本能。
小衣殺了他,一次性滿足兩個「規則」,不知道能成長到多強?
若是衣絳雪聽到他瘋癲的心聲,就會知道,那種崩壞感究竟來源於哪裡。
裴懷鈞的身軀完美無瑕,但他的精神是瘋的,徹徹底底。
衣絳雪醒過神來,咬了口他的指尖,不疼,卻印出兩個淺淺的白痕。
他威脅地眯起眼睛:「我才不看呢,壞書生!」
裴懷鈞惋惜:「真的不看?」
他還想被小衣多啃幾口呢。
衣絳雪蹙眉:「我不想看。」
似乎他的潛意識中,有什麼在本能抗拒著摘下指環這件事。即使裴懷鈞都不曾反抗,樂意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