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絳雪點頭,他沒問玉露是哪來的,他為什麼會有。
這是第三次,他故作不知,繼續開心地喚他「書生」。
裴懷鈞取下鉤簾上懸掛的帷幕,緋紅色徐徐滑落,如霧如紗。
衣絳雪輕輕拂過,覺得熟悉,就嗅了嗅,沒有浸透幽冷的香料和苦澀藥味。
他再往深處望去,一張熟悉的錯金雕花拔步床,似乎能看到幾生幾世纏綿病榻的模樣。
裴懷鈞也定在原地,先是眼底暈染出一片淒清悲涼。
再回身,望見藏在緋紗背後的紅衣美人。
他那恍惚的神色褪去,化為溫柔與多情,「小衣,站在那裡做什麼?」
衣絳雪悄悄鼓起臉:「我不喜歡。」
裴懷鈞遲疑片刻:「不喜歡,什麼?」
衣絳雪伸手指去,理直氣壯:「我的鬼蜮我做主,那張床看起來好小,很不舒服,顏色也不好看。我要把那張床換掉。」
裴懷鈞頓了下,眼底的憂悒也消失不見了,溫和道:「這裡屬於小衣,自然是想怎麼改怎麼改。」
衣絳雪飄過去,開始裝修爆改。
「首先,要很大,很軟,可以變成鬼霧,在上面彈來彈去。」
隨著衣絳雪的創造,那在光影黯淡處的床榻變了模樣,又大又軟,睡得下兩個人,可以讓鬼在上面快樂亂滾。
「然後,要變成很喜慶的樣子。」
紅綢帷幕無端增加了,大紅喜被配鴛鴦枕,為了喜慶,甚至還「囍」了起來,很是精神污染。
衣絳雪可能是涮火鍋吃掉了不少紅煞。他非但沒覺得不對,還像回家了一樣。
他不知道還缺什麼,又抬頭問書生:「書生,你喜歡什麼樣的?」
裴懷鈞輕咳,可疑地紅了臉,委婉提醒:「小衣,你的審美是不是,有了些改變?」
衣絳雪跪坐在紅色囍床上,眼神澄澈:「沒有啊,我超喜歡紅色的,你不覺得很嗎?」
他在沒消化紅煞前,大概都會下意識地喜歡紅艷艷的東西。
甚至沒有想過,大概只有婚床才會這麼喜慶。
裴懷鈞默默想:這鬼氣森森的紅煞,是很「瘟腥」才對吧。
但他這番話,更像是在對書生發出盛邀:「要不要和我一起睡婚床」,大概和「你要不要和我成親」差不多。
裴懷鈞靜了片刻,或許是成親了四十四世,道侶同床又不是第一回。
他很快跟上了衣絳雪思維,甚至自然地指著床頭:「在這裡,擺對紅燭?」
衣絳雪點點頭,紅燭很快就擺上了。
裴懷鈞走到床邊,撩起紅綢緞的帷幕,回身向他淺笑:「小衣,這裡少了我的枕頭和被褥。」
衣絳雪繼續埋頭爆改,快樂地道:「加上了哦!還有沒有別的需求——」
大概是最近都和書生睡在一起太久,衣絳雪專心致志地裝修小窩,甚至沒有考慮過分開睡。
就好像他們這樣互相依偎了很多年,身體有了慣性,離不得對方的體溫一樣。
嗯,他已經沒有體溫了。
裴懷鈞抱著他,大概只能單方面地溫暖他了。
他會不會冷?
衣絳雪似乎沒意識到,他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小衣。」裴懷鈞緊緊抱住他,把心上鬼嵌入懷中。怕他像是一朵花、一片霧,就這樣憑空消散了。
衣絳雪本能地反手抱住他,掌心撫摸過他的面龐,卻溫聲問道:「懷鈞,你怎麼了?」
他璀璨的眼眸,半是澄澈明淨,半是重蓮深邃。
「我不會冷,我怕小衣,一個人會很冷。」裴懷鈞緊緊地抱著他,聲音有些低啞,「絳雪,你會冷麼?」
衣絳雪發現從來都很聰明的書生,突然問了一個很笨的問題。
「我本來就是冷的呀。」厲鬼攏起紅衣,眼眸迷茫,「我早就死了,沒有心跳也沒有體溫,自然也沒有『感覺』。」
「你每天在我的牌位前點香,為什麼會覺得,我是活人呢?」
他的語氣清澈見底,卻是一把溫柔的刀,殘忍擊碎他虛妄的幻想。
「你抱著我,難道不會覺得,像是在抱一具死去多年的屍首麼?」
裴懷鈞沒有說話,他的臉色霎時慘澹下來。
這一刻,東君甚至有些恍惚,分不清此時對他說話的厲鬼,到底有沒有融合前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