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一個十分不起眼的角落,金盞正大口啃著從廚房偷來的糕點。他目光從這個看起來逆來順受的女人身上掃視過好幾眼,暗自揣摩這人之前合該也是個大美人才是,只是消瘦得雙頰凸起,像個骷髏了。
金盞抱著看戲之心無聲低笑,一口將剩下的糕點吞入腹中。
……
開春了,第一場冰涼的春雨及時落下,揚州城外的農戶開忙,忙碌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喜悅。每一粒播種下去的仿佛不是種子,而是他們生活的希望。
洛成玉坐在窗前,看著屋檐下一滴一滴的透明雨水,停住了自己的筆尖。鋪展在桌面上的宣紙墨跡未乾,筋骨有力的字跡穿透紙張般如龍穿雲。
說來也巧,前幾日隔壁的張嬸子想給自己遠在黃州任職的兒子寫封信,恰巧當日替人寫信的秀才不在。洛成玉無意間聽到,自覺不是難事,隨手替張大嬸寫了,沒想到這封信被晚上歸來的秀才瞧見,秀才還以為是出自哪個大家或是進士之手,最後發現寫信的不過一個年輕女子,大為驚奇。由此,洛成玉在附近街巷小小有名了一把。那秀才更是請洛成玉親手寫一幅字帖給他孫兒練字。
洛成玉收了一百文,自是應下此事。
她幼時是跟著太子太傅啟蒙的,能教她寫字畫畫的無不是國手。豈是普通進士能比肩的?
總算找到用武之地的洛成玉心情大好,將寫字帖當成自己的第一份事業,甚至覺得自己以後要是能當個女先生也不錯。
多虧當年她學習還算勤勉,母妃又看得她緊,故而她不像其他姐妹那樣多半途而廢,而是和大部分皇子一樣學完了四書五經,能自己作詩吟賦寫文章為止。宮裡伺候的人都誇她要是男兒身,就可以去考狀元了!雖說洛成玉也知道宮女的話一定有不少水分,但肯定也是有幾分道理的。
她視線晃啊晃,最終落在了檐下發呆的江蟬身上。
洛成玉眼珠一轉,忽然道:「江蟬,你過來!」
江蟬抬起頭,不知她要做什麼,但還是照做了。
「怎麼了?」江蟬以為她是餓了或是有什麼要指使他的事。這些日子,江蟬已不知不覺成了對方的跑腿,之前那種帶著洛成玉不過是排遣寂寞的心態越來越淡。隨著江蟬廚藝越來越好,甚至金盞臨走前開玩笑說要介紹他去當廚子,他已經察覺到他和洛成玉之間的關係太微妙了。
微妙中又有一種迷人的危險。
比如,她現在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把筆塞到他手中。
「你寫幾個字給我看!」洛成玉興沖沖的。
因為自從洛成玉給人寫信出名後,江蟬或多或少也開始關注她的字跡。有一日傍晚,江蟬出門不知去了哪裡,她推門而入江蟬的房間,卻見空蕩蕩的桌子上鋪展著她練字用的廢紙。
本揉搓成一團的紙被好好的平鋪開了,有人盡力抹平了紙上數不清的摺痕。桌上水跡未乾,仔細看竟是在模仿那幾個字。只是一看就是初學者,毫無筋骨可言。
洛成玉猜想江蟬一個江湖劍客應該沒讀過什麼書,屬於是能識字就很好了。
但見他又鑽研自己的字,顯然是對學習有幾分興趣的。勵志要成為好老師的洛成玉打算從江蟬練手,她清了清嗓:「就寫——你的名字吧。」水靈的眼睛眨呀眨,似有無限情絲纏繞。
就寫你的名字吧。
多年前,也有人對他和師姐說過這樣的話。
江蟬。
一點,一橫,一豎……能揮舞重劍的手腕開始不聽使喚。他想追尋心底里的聲音走筆,可是關於這兩個字似乎有很多人叫過,羨慕、厭恨、恐懼、慈愛……還有……
江蟬忽地心間一麻,手中筆一停頓,在紙上沾出一塊濃墨痕跡。
江蟬看著自己用力到毫無血色的指尖,心緒難平。
他指尖曾在那張被人扔掉的廢紙上遊走多次,或快或慢,或急或緩。可怎樣也模仿不出對方幾分的力道。
真是奇怪,平日裡連個裝滿水的木桶都提不起來的人,寫起字來一筆一划處處風骨。而江蟬這個一心追求天下第一的人寫起字來反而就像稚子塗鴉,厚重的筆墨盡力模仿,卻東施效顰,只能搏人一笑。
寫完了。
還沒等江蟬端詳,紙張就被一雙白嫩的手搶去,高舉在空中。洛成玉笑著仰頭看,「江蟬!」她重複一遍。
「嗯。」他低下頭,輕輕應答。
「你看,你這裡太用力了,」洛成玉儼然一副嚴師的架勢,指點道:「寫字呢要用手腕發力,而不是你的指尖!瞧瞧,你都把我的筆握壞了!」洛成玉眯起眼睛,拿著紙的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隨著彎腰的動作指著江蟬手中的筆桿。
江蟬鬆開手,才發現自己的『傑作』,「抱歉,我……」
「沒事,你是初學者,以後我調教調教,你就出息了。」洛成玉十分大度,而且這文房四寶本就是江蟬買給她的。也不知江蟬是怎麼在拿出一大袋子銀子給她之後還有閒錢的,他一手經辦了洛成玉教書『事業』的所有開支,看起來很有錢的樣子。
洛成玉沒在這件事上做過多的糾結,她拍了拍窗沿,「你進來,我教你該怎麼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