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鍾長訣開口:「我不知道如何作答,閣下。」
「這還不簡單?」聯首怒氣沖沖,「是!遵命!對!我們就該讓克尼亞血債血償!」
「他們屠殺了我們二十萬人,」鍾長訣說,「所以我們去屠殺他們四十萬人,這就是現代戰爭的目的嗎?」
「屠殺?從他們向我們投擲飛彈那一刻起,我們的所有行為,就不是屠殺,是反擊,是正當防衛。」
「正當防衛是對施暴者本人,住在阿爾科夫的,和向我們投擲飛彈的,根本不是同一批人。」
聯首看著他:「你覺得投擲飛彈的是士兵,所以那些平民沒有錯?笑話!那些生產飛彈器械的工人,那些為前線培育食物的農民,那些縫製衣物的家人,和開槍的士兵一樣,都是戰爭機器的一部分,誰也不無辜!」
「這不是真正的理由,」鍾長訣說,「真正的理由是,那些工人、農民手無寸鐵,他們比拿著槍的士兵更脆弱,殺死他們更容易,更方便。」
「這不就是轟炸的意義嗎?」聯首說,「一次足夠有力的襲擊,能粉碎平民百姓的士氣,從而動搖士兵的士氣。如果他們不想再打,統治者就無能為力。退一萬步說,就算沒有達到這個效果,如果克尼亞的士兵知道,向我們的平民投擲炸彈,會讓他們無辜的家人被炸死,下次他們再要發射飛彈,絕不會如此容易。」
是的,這個理由終於還是出現了,讓無數屠殺正當化的理由。
「我們進行轟炸,是為了避免更多的平民傷亡,從長遠角度看,這是最好的選擇。」
很奇怪,在戰爭中,人命的價值變得可以計量,功利主義的秤上,它不過是砝碼的一個克數。
鍾長訣知道,道德的討論已經無法增加任何籌碼。
「我們要顯示出決心,」聯首說,「讓他們知道,聯邦決不允許別國欺辱自己的人民。我在競選時就說過,我們必須向全世界證明,犯我民者,雖遠必誅!」
他們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了太久,聯首顯然已經失去了耐心。他冷冷地盯著鍾長訣,內心只剩下嘆息。果然,機械還是機械,若他是聯邦的子民,決不會把敵國百姓的命,看得這麼重。
「這不是我個人的選擇,」他說,「你去街頭,隨便問聯邦的任何一個民眾,那人都會告訴你,自己支持轟炸。換任何一個人坐在我的位置,都會選擇轟炸。」
鍾長訣知道他說得對。惟其如此,才更為恐怖。「我做不到。」鍾長訣說。
「你想清楚再說話。」
「我做不到。」
「我是在下軍令,」聯首說,「臨陣抗命,袒護敵國民眾,你這是叛國罪,軍事法庭可以立刻槍斃你。」
鍾長訣望著辦公桌的抽屜,他知道那裡常年放著武器:「那就槍斃我吧。」
「你到底在想什麼?」聯首百思不得其解,「你又不是世界警察,又不是聯合國秘書長,你是聯邦的指揮官,你不需要關心所有人,只需要關心聯邦的人民和士兵!」
「是啊,」鍾長訣說,「戰爭就是這樣開始的。」